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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元年

    天意元年,

    女帝登基。

    国号虞,取自贤君典故,上古正统,

    年号天意,意为上天旨意,皇权天赐。

    新帝大赦天下,拒绝归顺新朝者,谋反非主犯者,流放琼州。

    夜已黑。

    “走快点,前面的别停!”一声声喊叫悠长地回荡在山谷之间,好像永远停不下。

    他们走过十多里路,双脚早已麻木,走到如今靠的全是意志在支撑,天空中细雨落下随着双脚磨出的血汇聚成一条条血河,流淌在石缝之中。

    丘维桢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她害怕极了,也痛极了,脸上不由得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已经快撑不住了,她不过十三岁,没有进食也未曾喝水,走过这十多里路的她早已体力不支。

    后背上传来冰冷的触感,柳莞的手轻轻摸上她的后背轻声道:“别怕,娘在”

    丘维桢缓缓回头,她看见柳莞脸上被刺下的“流”字,血迹已干,但留下的疼痛却不会减少一分一毫。

    皇天何忍?黥面刺骨,风雨噬魂,我等不过一介草民,何辜受此炼狱极刑?!

    皇帝,你说大赦天下,雷霆雨露,皆非君恩?九霄之上,可有一目,看清这血染的株连?可有一耳,闻此妇孺……无声的泣天

    丘维桢抬头看向昏暗的天,小雨落在她的脸上,无奈地流下血泪。

    雨大了起来,丘维桢张开嘴接住雨水。

    羁押的官兵,从流放队伍之中揪出男丁道:“今日在此安营扎寨,男丁负责搭起营帐”看着即将被拉出列的父亲,丘维桢下意识地说出来声“爹”,结果被一旁的官兵听到,“禁止喧哗”还好那人没有追究,不过丘维桢还是被吓得连忙低下头。

    官兵走后丘明泽递给丘维桢一个放心的眼神,出列了。

    剩下的老人,妇孺通通都被一起绑到一棵树下,以防止逃跑,不过这也让他们得到了休息的时间,要不然再走下去怕是会有人死在途中啊。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今晚注定不安稳。

    丘维桢静静地闭上双眼,风雨呼啸一般的朝她的脸拍过,伤口处仍然隐隐作痛脑海里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地闪过。

    三日前,她还是苍梧县县尉之女,活泼天真,无忧无虑,喜欢跟着捕快严伯伯舞枪弄剑,还爱跟着其他孩子一同逃学,自幼学习武功,她能护住也能震慑住苍梧县上上下下的孩子们,成了孩子王,苍梧县的人个个都对她赞不绝口。

    那日她刚从严捕快处回来,院中一片狼藉,寂静的不像话,丘维桢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徐徐地推开房门后,她看见爹娘屈辱地跪在地上,“唰唰”几声,刀剑就已经架在她脖子上。

    声称官府,拿出公文要将他们缉拿,原因竟是他们族伯叔的女儿的夫家不识天命,逆天而行,拒绝归顺新朝,策划谋反,要株连九族!

    他们三人因此被带进县衙,全县的人们似乎都知道了他们的罪行,这个丘维桢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现在正处以她黥刑,脸颊处被刺下了不大不小的“流”字,她流下的眼泪只会让伤口更疼,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哭,但官兵□□的嘴脸,深深地刻进了丘维桢的心中。

    她被官兵带走时,她看到乡亲们的脸上,有震惊,有无奈,有嫌弃,有心疼,她看见孩童伸出稚嫩的手,却没有抓住她的衣角,下一秒,刀剑挥舞,艳阳之下,刀剑的反光映在丘维桢的眼。

    她还是哭了。

    “官官……官爷,孩童不懂事,饶……我们一命吧”妇人颤抖的声音响起。

    “途中可能会遇暴雨,你们在此处歇着明日雨停以后再启程”声音响彻山谷,也将丘维桢的思绪打断,她想努力睁开眼,眼前的雨却不停地猛打她的眼睛,只能依稀看见雨中丘明泽被押回她的身边。

    一行人靠在大树下,背靠着山谷,“我们怕是活不过明天了”

    “说的什么话!”

    “这雨要是变大,明日我们要不就是感染风寒而死,要不就是山洪暴发,碎石滚落”

    “行了别再说了,本就是烂命一条,我就算做鬼也不会为这大虞出一分力!”

    听着几人的讨论,丘维桢也丧失了希望,若是大雨侵袭谁能抗呢?身旁的柳莞在一旁冷得发抖,还是伸出颤抖的双手,抚摸上丘维桢的额头,“好女儿,是我们对不住你”眼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或许早就混杂交织在一起了。

    丘明泽看向母女二人,心中万般无奈,化作伸出又缩回的手,心中暗想道:好好活着吧,我的好女儿。

    看向远处灯火阑珊的营帐,丘明泽的双手不由得攥紧,心中似乎有熊熊烈火,任凭这雨水再大,也灭不了分毫。

    这吃人的世道,王法啊。

    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现在正是岭南雨季,这雨要下便是连着几天。

    刚刚还有精力说话的几人早就不吭声了,不知道是失去了力气还是晕了,丘明泽将丘维桢挡在身下,加之大树遮挡,她还尚存些精力。

    身后不停传来官兵的嬉笑声,推杯换盏,灯火通明,那火光仿佛就在眼前炙烤着丘维桢,如同那日的刀光剑辉。

    官兵的动静渐渐小了些,雨水却不见小,还伴随着碎石掉落的声音,迅猛地冲下,一时间,所有的官兵都被这动静惊醒,刚刚还尚存的酒意,早就被吓飞了,好在这碎石不算大,也并未砸中其余官兵。

    一个穿着蓑衣的官兵走过来,将树下的流犯解绑,“暴雨过大,有碎石滚落,你们也多加小心吧”丘维桢认出这人是刚才的抓走父亲的人。

    一同被流放的人中有人弱弱地开口道“不用慌,我们大不了都是死,何必怕呢”

    官兵无奈摇头,未说话就走了不过他就站在不远处守着流犯。

    丘维桢和柳莞锁镣相连,柳莞听到动静猛地抽动,她心中有预感,这雨会引起更大的山崩水涌,柳莞望向丘维桢目光里满是决绝。

    此刻,雨水疯狂地拍打着所有人。

    山中轰动,电光火石之间。

    山体垮塌,褐色的泥土裹挟着碎石、断木,如奔腾的浊流般顺着陡坡倾泻而下。

    “跑!”

    一边的山体在丘维桢的眼里顿数垮塌,不时传来惊呼与哭喊,所有人发了疯似的跑着,丘维桢耳边全是杂乱的脚步声、哭喊声、碰撞声,雨水冲刷的声音,还有远处山流碾压树木声。

    趁着人群骚乱之中,丘明泽带着妻女跑到暗处他紧张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细铁丝,这一举,不成功便成仁,他快速地将丘维桢和柳莞的脚铐解开。

    这一切,仿佛如有神助,顺利的不像话。

    “走!这山崩水涌,少你一人无碍,我们必须得留下,去找你严伯父他能救你一命!”

    “答应我们,好好活着”柳莞推开丘维桢道。

    丘维桢看着眼前的爹娘,手中接过细铁丝,咽下想说的话,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这形势严峻,眼下唯一的出路只有离开这。

    “爹,娘!”这是丘维桢最后一次再叫爹娘了。

    “走,别管我们”

    丘维桢离开后,丘明泽和柳莞来不及逃离,或许他们默契的不想逃离“莞儿,这一世是我对不住你,来世你另寻个好男儿”

    “二郎!”

    顷刻间,碎石压垮他们二人,血水从石缝中迸发。

    雨水,下得缓了些,丘维桢拼命地跑着,好在她对这周遭的地形熟悉,这里与她平常生活的地方无异,逃亡路上她渴了就喝雨水,全身上下也都被淋湿了,冷风中她瑟瑟发抖,她不敢往身后望,她发誓再也不回头。

    丘维桢不知道跑了多远,她已经听不见山崩的声音,也看不见远处的营帐,雨也停下。

    不知道是她跑的太远,还是那些人尽数死光了。

    丘维桢来不及多想,也不敢多想她自己也快死了,顷刻间,她摔倒在地,等她爬起来一看,不是石头,竟是一女子。

    女子尚存着微弱的呼吸,丘维桢没有想管这女子,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也快活不下去了。

    “救我……救我,有人……人要杀……我”

    女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丘维桢的衣角,丘维桢本想甩开她的手,却听见“我乃吴郡陆氏之女”

    丘维桢心下一惊,吴郡陆氏。

    如果救下这少女能依靠上吴郡陆氏一族,那她便可以活下去,至少能赏给丘维桢一些钱财,罢了,大不了都是一死,能救个人倒时候在阴曹地府也少受些苦吧。

    片刻后,她犹豫地轻托起晕倒的少女,往前方走去,少女的血迹粘上了丘维桢的后背一股血腥味在雨中漫开。

    路遇山洞,丘维桢把人放在一边。

    用洞中的干树枝起火,历经几番尝试,丘维桢才生起火来,此刻她头顶的汗水也如雨水一般大了,她不停地打着喷嚏,身体也不自觉地抖动。

    她脱下衣服在晾晒,下一秒便倒地不醒。

    等她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

    丘维桢发现嗓子像是被人擒住了一样难受,等她整顿好后,才去注意旁边的女子。

    受伤一夜,她已经没了鼻息。

    丘维桢伸回手时,她自己都没发现,手心早已被汗水湿润,她从未见过有人死在她面前。

    强装镇定冷静了一会过后,丘维桢翻弄女子的衣裳,找出一块玉佩,几两碎银,她还换上少女的衣裳。

    玉佩上还刻着字,翙翙,想来是这少女的名,只可惜啊……

    留给丘维桢惋惜别人的时间不多,毕竟此刻的她自己也自身难保。

    片刻以后,她心中滋生了一个想法,

    她要代替她面前的这个少女,上江南!

    随即,她用洞中的木柴挖出一个浅坑。丘维桢庆幸自己自幼跟着父亲习武,爱舞枪弄棍,要不然也不会有体力支撑到如今。

    这浅坑不大,刚刚好能把少女埋葬,丘维桢再把木棍折成两半,一半插进土里,一半留在身上。

    “我为你收敛安葬,借你身份一用,待我大仇得报,定也为你了却血海深仇,你也早日投胎转世,往后你我再无亏欠,各不相累。”丘维桢随即对土坑三叩首。

    一叩,国仇家恨,

    二叩,重获新生,

    三叩,陆氏翙翙。

    再上江南之前,她要抛弃丘维桢的一切,包括流民之身,丘维桢用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刮花自己的脸,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她两边的脸她都划伤,让人再也看不出她脸上的刺字。

    从这一刻开始,她丘维桢改头换面,更名换姓,吴郡陆翙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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