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维桢的脸颊被划烂,血流了满地,火辣辣的痛感瞬间盖过之前所有的麻木,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流淌。
她强撑着疼痛和眩晕颤颤巍巍地屈膝几乎是爬出山洞,就听见山崖之上不少人在呼喊。
“陆小姐,陆小姐”声音越来越近。
天光大亮,她伸出沾染血迹和泥污的双手,应声倒地。
等丘维桢再睁开眼的时候,脸颊已经被上过了药,双手也缠上了纱布,她躺在马车内,身下是柔软的床褥,檀木的香气在她的鼻尖萦绕未散,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那些流放路上的血雨腥风、父母最后眼神,都只是噩梦一场。
“姑娘,可是醒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和脸颊传来的阵阵痛感将丘维桢拉回现实。
丘维桢偏头瞥了一眼说话的女孩,穿着打扮朴素,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她,目光中是藏不住好奇。
丘维桢刚要张口说话,但许是太久没说话也未曾喝水,她的嘴唇粘在了一起。
女孩看着眼前的场景道:“姑娘别急,我去叫人来”女孩走出了马车。
此刻,丘维桢认真的打量周围的环境,她强迫自己镇静,目光凛冽地扫过这驾马车足够大,精雕细琢的檀木装饰,她从未见过这么宽敞,这么奢华的马车。
不一会,走进来一个医者,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妇人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鎏金的罗裙,华贵的珠宝,以及凌厉的气场,都让丘维桢感受到莫名的压力。
医者喂丘维桢喝了些水,扶她坐起身,为她看了看伤口,“陆小姐无碍了”说完,妇人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下去吧”
“你可知我是谁?”妇人的目光不停着巡视着丘维桢,尤其是她缠着纱布的脸。
丘维桢犹豫了一会,心慌茫然地摇头,流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脆弱。
“料你在这乡野之间长大,也不可能知道”语气轻蔑还带着两分嘲笑,用手中团扇挡住了她嘲弄的表情,只露出一双不见笑意的眼。
“按礼,你应当道我一声娘亲”
说完,妇人轻挑起丘维桢的下巴,盯着她的脸道:“这一路上陆家自会保你吃穿不愁,你大可以好生受着,毕竟这恐怕是你这一生见过最好的东西,好好珍惜这最后能安稳的时光吧,待回到长安,验明了真身……是福是祸,自有分晓”转身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后,妇人心暗道,从山上坠崖,伤及脸,手,脚,都是挫伤,骨头却未伤及分毫。
该说是她命大还是……
不过,她是谁,她是否是真的陆翙翙,并不影响妇人心里的盘算。
丘维桢松了一口气,她还不知道如何面临这些,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心里只剩下了慌张都快忘了怎么思考。
“陆姑娘,可要用些茶水”刚刚那个女孩进来了,丘维桢点头仔细地打量她,应该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
“我是府中的丫鬟,青葙”
“用些水吧姑娘”青葙把茶水递到她嘴边,丘维桢连喝了几杯,嗓子舒服多了。
“你怎么样了”
“可还疼着”
“要用些糕点吗”
“姑娘累了吗”
……
青葙一连问了好多个问题,丘维桢刚刚苏醒,只觉得吵闹,双眉微蹙。
“姑娘可是嗓子不适?”青葙看丘维桢微微皱眉却不说话,以为她嗓子不舒服。
丘维桢收回刚要说话的嘴,缓了一会,她指了指喉咙,两条眉毛拧在一起,拼命地张着嘴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好像什么扼住她的喉咙一般难受。
“我去叫大夫过来”青葙着急地跑下马车。
丘维桢收回表情,她刚刚不过是装的罢了,一个刚刚劫后余生的人受了惊吓不会说话很正常,且不会说话能给丘维桢这一路上减少了很多麻烦。
而且看样子,刚刚那妇人应当了解原身的身世,不过她暂时哑了,也能多应付些时日。
大夫帮她看过之后道:“姑娘的失声是暂时的,应当是惊吓过度,加上感染风寒,这途中也没有合适药可以服用,只能每日开针灸,不用担心,应当会很快好起来”
丘维桢了然于心。
到了一处客栈后,青葙拿起一个帷帽就要为丘维桢戴上,丘维桢眼神错愕闪躲了一番。“姑娘别怕你现在脸上有伤不易露面,戴上帷帽会好很多”
丘维桢迟疑地抬起手隔着纱布轻摸了脸颊的伤,这容貌不过一张皮,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用了,带来痛感,留下的伤痕不算什么,但提醒着她仇恨才是她身上唯一的图腾。
下了马车,一行人乌泱泱地朝丘维桢走来,丘维桢退站在一旁,顺势做出一副请的姿态。
妇人毫不避让地走了进去,丘维桢跟在最后面进。
妇人定了三间上房,一间厢房,其余通通都是合间或通铺房,医者住在厢房,其余仆人住进合间或通铺房
“这陆家不愧为望族啊,还给我们开了通铺,以前我为小门小户做车夫,能让我睡在马车板上就不错了”听见车夫在后面道。
丘维桢住进了合间,她同青葙一同住在一起。
“姑娘你休息着吧,我去拿些吃食”青葙扶她坐在床上。
丘维桢犹豫了一会,拉住青葙的衣角,想拿出藏在衣裳里的银两,摸上衣裳丘维桢才想起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换过了,银两自然也不在了,她不死心地摸了半天,才确定银两真的不在了。
“姑娘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丘维桢摇头,青葙道:“姑娘如若想找玉佩,可能在姚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处保管着”
姚夫人,孙嬷嬷?
丘维桢回想起刚刚见到的人,点了点头。
青葙走后,丘维桢静静地躺下刚想休息,隔壁就传来一群人的议论声,合间与通铺是连在一起的,也就一墙之隔。
“你们说,那女孩是真的不?”
“我觉得真,而且这女孩你们可见过她的样貌”男子把话题引到女孩的样貌上。
“当时把他救上来以后,她的双颊尽毁,全是血,你们是不知道那吓人的样子,能捡回这条命也算她福大命大,但怕是以后要毁容了”
“话说回来,你们知道她是如何走失的吗?”许是不满男人把注意力吸走,最先说话的那人问道。
“你知道?”
“当然,我之前可是老爷的马车夫,他那日在马车内同大理寺少卿的谈话,我可听的一清二楚”
“你就吹牛吧,你个车夫还能让你听了去?”
“你们懂啥,这又不是秘密,坊间都有谣传,今日只有我们几人,说来听听也无妨,老爷说当初他被贬去岭南,后又调回京城,途中马儿受惊小姐和老爷就分散了,老爷为此找了三天三夜也无果,后来,……”男人压低了声音道。
“好了,无论是真是假,再过二十日便能分晓,你们勿再议论了”另一名男子结束了话题。
看来他身份不一般,此后隔壁的议论声就停了下来。
……
次日,他们启程出发。
“姑娘今日我们要走水路了,终于出了岭南那地方可真不是人待的”青葙语气里有些雀跃,走水路很快就能到吴郡了,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况且岭南这苦凉之地也不是人能待的。
“我们已经到了虔州,大人已为我们打点好了待会我们只管登船就行”
大人,想必便是陆翙翙的父亲了吧。
这几日,丘维桢也算对这寻亲队伍有了些了解,一行共二十人,其中下人护卫共十八人。
还有她身边的这个丫鬟青葙,看似简单老实,话唠一个,但凡是提到关于陆家的,她都很快转换了话题,很少能透露出对丘维桢有用的消息。
不过,这几天丘维桢还是在只言片语中收集到了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再将它们拼接得到了三条有用的消息。
姚佩兰,并非陆翙翙生母。
陆翙翙生父陆永知,官居四品及以上。
陆翙翙是因为马儿受惊,与父亲失散。
丘维桢看着寥寥无几的信息,不禁摇头这条路也不容易,不过既已上路,便难再回头。
“此路不易走,姑娘还请多加小心”青葙徐徐开口道。
丘维桢们这几日,已出了岭南,到了虔州,将上赣江,沿赣江顺流而下,按照陆氏的财力,那便是乘私人船只。
丘维桢越想越烦闷,早知今日当初就不逃学了,多学些总归会比今日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拉开了马车的窗户。
“姑娘不可,还请带上帷帽”青葙递过帷帽,她刚刚戴上,马车就停下了。
“虔州码头到了,姑娘小心脚下。”青葙扶她下车,感受到丘维桢轻叹一声。
丘维桢隔着纱布就闻到空气中的水气,她看着忙碌的商贩,听着叫唤吆喝的声音,这些带着烟火气的感觉才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青葙扶着她下车,指向泊在岸边一艘气派非凡的大船:“姑娘,船在那儿”
丘维桢的目光掠过青葙,直直地投向那艘船,船体高大,吃水颇深,船身漆着庄重的玄色,还有船上插着的旗帜,是官旗!
这是一艘官船,丘维桢停下脚步,目光狠厉地看向那面旗帜,官家,皇帝。她的脑海顿时闪过了流放之日,黥面,脚铐,骨瘦如柴的爹娘,还有那一条条血河,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当场失态地呕吐出来。
陆永知用得了官船,好,很好。
她借的势,是沾满她至亲血肉的势!
那就让这船,载我到这些人的面前吧,她要亲眼看看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