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青色屏风内映出一个桀骜的身影,青年华冠美衣,单脚踩塌,声音随着幽幽焚香穿过屏风,慵懒却刺耳:“她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本侯的手掌心。乔于茵性本柔弱,如菟丝花,她在外面活不下去。”
屏风外一席深褐色轻衣的男人单膝跪地,攥拳,声音冷然中带着一些谄媚:“侯爷英明。”
青年轻嗤一声,右手抚上手中被缎锦包裹的手炉,思绪回到五天之前。
彼时,他那养在府中的金丝雀不知从哪里勾搭了个小男人,出门时总与其眉来眼去,他不免拈酸吃醋,就禁足冷落她几日。
谁想乔于茵竟突然像换了一个人,她对他高声质问,对他鄙夷疏远,甚至在她将他惹火,逼得他掐着她脖子逼问她与那男人关系的时候,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从前,两人矛盾误会不过两三日便能和好,但这次乔于茵没有低头,而是直接席卷了他送她的金银珍珠,细软塞了一大包悄然溜出院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起此事,青年不禁将塌上的雕花扶手捏得嘎吱作响。
“冬日峻寒,家雀在外面是会冻坏的。”青年冷着声音道。
与此同时,正乘坐蓝灰顶布肩舆的乔于茵打了个喷嚏,揉揉通红的鼻子,心道:定是那死男人又在惦记她了。
她是五日前穿越到这本狗血虐文小说中的,从前看这本小说,乔于茵曾为其中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虐恋剧情感到厌烦,没想到几年后再次吐槽的时候竟然魂穿到了这本书的女主身上。
这本书剧情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什么剧情,男女主两个人反复误会,互相折磨,你打我一巴掌,我掐你脖子,虐身虐心很多回,没完没了的......
而这次他们吵架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她跟刚来的小厮是一个老家的,因此多说了几句话,吃了他带来的家乡美食,恰好那小厮长得白白净净,萧倾砚吃了飞醋,跟官老爷审犯人一样审她。
她解释了,奈何对方听不懂人话,于是一气之下卷钱跑路。
乔于茵已经想好了她要去澧州。
澧州坐落于西北方,曾出个三任宰相,两任首辅重臣,更是科举仕途的不二之地,无数学子在那里读书求学。
乔于茵想去那里开一家私塾,有一份正经活的同时也能脱离原剧情。
马车车轮飞转,已经在路上走了一夜,预计很快就能到达澧州蒲县。
蒲县是澧州参与科举考试的学子最为云集的一个县城,据说此地钟灵毓秀,有世界上最大的文昌帝君庙宇,亦是学府最多之处。
天将黑时,乔于茵赶到了蒲县,她决定先在客栈暂住,翌日就去找房子。
舟车劳顿,这一夜她太累了,只想睡个好觉。不想睡意正浓时,隔壁的光太亮,透过格子门上的纸射进来,正好撒在乔于茵的脸上。
她睡觉是见不得光的,但也不想费心去解决此事,便将被子盖上头忍着闷热继续睡觉。
然而会见周公时,她又听见了隔壁稀碎的读书声。
这声音时而急促,时而停顿,扰的乔于茵心烦意乱。她“蹭”地坐起来:“果然是科举之都,大半夜搁这头悬梁锥刺股呢?”
乔于茵今天势必要睡个好觉,她风风火火地起了身,套上衣服,果断到了隔壁的房间敲了门。
“咚咚咚。”
乔于茵叉腰,做出一副要吵架的架势。
很快,房间里的人开了门。对方是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但一脸疲态,眼角泛红,眼下泛青,面无血色,嘴唇发白,看着像时日不多一样。
乔于茵爆发的怒火瞬间便消下去大半,她好声好气地说:“公子,这大半夜的,你不睡别人还要睡,白日里读书就成了,何必呢?”
那公子听见乔于茵的话突然嘴巴一撇,哭出声来。
“你?”乔于茵觉得自己也没有说的那么过分,怎么能把人说哭。何况是对方有错在先,一个大男人突然搞这出,弄得她有点手足无措。
男人扒着门用袖子擦眼泪:“我考了八年了,连秀才都没考上。在家的时候爹娘每日都骂我,在学堂时,我是最大的孩子,先生总是说教我,打我手心,我没办法,只能自个租个客栈,想着再努努力,兴许今年就能考上呢!”
乔于茵心道这地也太卷了。
她第一次想到这地,全因为本文的深情男二出生于此。小说中说男二是从蒲县的数千学子中杀出来的后起之秀,最终才成为万人之上的首辅,他也是这本狗血小说中唯一一个坚持事业线的人。
“大哥,你要是想认真学习就找个自习室,别在客栈这种地方半夜背书,住你隔壁真的是倒了大霉。”乔于茵看男人这么痛苦,也不好意思再追责,撂下一句话就回房间去了。
回了之后,她突然听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她想起男人的样子,多管闲事地想给男人一些忠告,于是再次去找了男人,但这次门却敲不开了。
乔于茵本想着男人应该是睡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鬼使神差地把门上的纸捅了一个破洞,凑近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吓晕过去,男人挂在房梁上,脚下凳子已经踹倒,正在挣扎。
容不得她多想,她立刻用身体撞门,在不懈努力下终于踹开门冲进去,抱住了还在挣扎的男人。然而她力气太小了,仅仅能给男人提供一些支撑让他喘口气,但却不能救下他。
好在这个时候客栈老板经过门口。
“大半夜的你们能不能动静.....”老板的话剩下半截咽在肚子里,见着此情此景,他不得先去救人,帮着乔于茵将人放了下来。
男人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老板怒道:“你说我哪里惹你了,你跳河或者去自家上吊不行吗?你是存心不想让我生意好做是吧?”
男人一句话都没说,像一具尸体一样摆在床上。
乔于茵看着男人脖子上那一道深痕,好心劝告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尚且有一线可能。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所谓大器晚成,你还有很多机会。”
男人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眶微红:“不,不会有机会了,我考不上功名。在家不敢见父母,在学堂不敢看老师,在客栈,你们也厌恶我。”
说罢,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滚下来。
乔于茵琢磨了一下:“你这是典型的压力过大,成因不是能力,而是心理。”
“姑娘,你方才说什么自习室?我没听过,那是什么地方。”男人问。
“就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小房间,有很多书可以读,没有人打扰你,你可以在里面专心学习功课的地方。你可以想象成私塾,不过私塾有教书先生,而自习室里所有学子都是自习,全程跟任何人都没有任何交流。”为了防止男人不懂,她特意多解释了几句。
“真有那样的地方吗?”
“当然,不过现在应该没有。”乔于茵想了一下,这个时代是古代背景,有钱人家有独立的书房,而穷人家大多是在家凿壁偷光,没有自习室也实属正常。
“姑娘,夜深了,你跟我们两个大男人在一块也不叫个事,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他。”这时,客栈老板说道。
看乔于茵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客栈老板补充道:“他是我店里的客人,要真死这,我生意也没法做。我看他这装束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明儿一早我就赶车将人送回去。”
“好。”乔于茵又惊又累,实在没闲心折腾了。
何况能救男人一命,已经是善心大发,没有给人善后的道理。
她再次回了自己房里,锁好门后就沉沉睡了。
这一觉睡了好些时辰,起来的时候正是天最热的时候,外面的蝉鸣声响的厉害,她抻了抻胳膊,带着东西离开房间。
今日还有好多事要忙,比如找房牙找房子,再比如去衙门一趟把私塾的开办权给办下来。
没错,虽然这小说剧情是狗血,但某些方面还是很务实的。找房子得找牙子,开私塾也要有正规流程手续。
这一天,她看了好几处房子。最终确定下来一套,这房子原本是一家书坊,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方便装潢,价格也实惠,而且还有一个屋子正好可以用作她休息之处,便不用再花另外的钱租房子住宿。
她砍了价,签了一年的租期。
可惜,她搞错了顺序。当她去到衙门办理私塾的经营权的时候,那县丞频繁刁难,不是说她是个女子,不擅经营。就是说她没有功名,误人子弟。
她塞了好几次钱,跑了衙门好几次,但就是无济于事。县城和师爷不停地拖,以至于她在蒲县半个月一事无成。
拖到最后,乔于茵心死了,也认命了,觉得自己把开私塾做生意想的太简单。
索性,她带来的钱够她丰衣足食活十几年,所以倒也不急于一时。
这日,她在饭馆子里吃饭。虽然四面有窗,通风散气,但就是觉得心里燥热。
忽而,她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记忆最深的就是,她刚来第一天就碰到的那个寻死觅活的男人。
男人这次精神状态好了一些,虽然算不上春风得意,但神态昂然,眉头都挑起来了,不再像那天一样丧气地垂着。
乔于茵突然想起,前几天正是童试的日子,想来男人是中了秀才。
男人这时也看见了乔于茵,他冲乔于茵招招手,自来熟地走了过去:“姑娘,赶巧了,我也来吃饭,咱俩一块?”
“成,你请客。”乔于茵不客气地说。
毕竟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一顿饭还是吃得的。
男人欣然坐下来,屁股刚落地就说:“姑娘你说得对,只要活着总有机会,没成想我这次考上秀才了!
家里人对我态度好了许多,我爹也和气了。只不过原先那个学堂已经不适宜我这样有功名的人,家里的意思是给我请个老师,可我觉得父母和老师都在眼跟前,总归不自在,就想跟别人一样读书自学,到考试的时候再去赶考。”
乔于茵想到在古代,大多数人都是幼时进学堂,一旦有了功名,哪怕仅仅是秀才,也不会再与普通人同在学堂,而是大多自学成才,或在家里私塾里学习。
“姑娘,其实你上次跟我说了自习室的事,我就一直惦记着。你说要是真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就好了,既可以安心读书,也不用每日应对父母。”
乔于茵瞬间醍醐灌顶。
蒲县开一家私塾或许不容易,但开一个书店或者是喝茶闲坐的地方就容易多了,自习室正是介于两者之间,既可以读书又可以闲坐,关键是只需要出钱,而非必须官府认可。
“现在蒲县是没有自习室,但是我来了,之后就会有了。”乔于茵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