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沈砚青要做好两手准备。
马车停在沈家门口,沈砚青没急着进门。
她的目光落在隔壁那扇大门上,那扇门后就是沈家的染坊。只是这会儿它敞开着,身穿褐色短打的仆从抬着布袋子来回进出。
沈砚青不知道那些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会是明矾吗?
明矾茜草之法,沈砚青没有骗沈自秋。
她拿不准上辈子那匹贡缎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的事,所以先从固色下手。
忆柳将备好的几枚铜钱塞进车夫手里,“今日劳烦小哥了,这是三小姐请你喝茶的。”
“当不得当不得,送三小姐是奴才分内事。”
这人与忆柳推辞间,也注意着沈砚青的眼色。瞧见沈砚青盯着染坊大门发呆,忍不住卖弄他的消息灵通:“听说是大少爷接了一批棉布和麻布的生意,那东西应该是石灰。”
沈砚青闻言微微一笑:“多谢小哥告知。”
那人立马结结巴巴:“当不得、当不得,奴才当不得三小姐的谢。”
过了二门,沈砚青将手里的东西全部塞给忆柳。
“小姐,真不用奴婢陪您去吗?”忆柳一张脸皱巴巴的,满是忧心。
“姐姐担心什么,我这木头桩一样的性子能有什么事。”
打发走忆柳,沈砚青朝千玉堂慢慢踱步,那是徐氏的院子。
今日沈砚青独自出门的事,沈自秋那边是如何与徐氏商量的,沈砚青不得而知。
以防节外生枝,沈砚青出门前没有去徐氏那儿请安。可回家后这一遭是一定要走的。
按照过往,徐氏也不乐意见她,说不定这一关她就蒙混过去了。
果然,沈砚青被拦在院外,那传话的婆子是个面生的,“三小姐,夫人这会儿歇下了。您有事自去忙吧!”
沈砚青一副木头样,声音也透着愣劲:“既然如此,那女儿就不打扰了。”
沈砚青转身后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阳。这个时辰就歇下,这位大夫人是真不耐烦应付她所不喜的庶女。
“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真是根木头桩子。白瞎了她那张好面皮。”徐氏不耐烦地将茶盏撂下。
昨晚沈自秋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指责她对家中孩子关心不够,接着就提到沈砚青出门一事。
徐氏瞠目结舌,她承认,她对那些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不够关心,可这又和沈砚青出门有何关系?
今早沈砚青不和她这主母说一声就出门,她也不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庶女,还是个死了亲娘的。等到了年纪就会扫地出门,碍不着她儿女的事。
“若说容貌,栀姐儿和墨姐儿加一起都比不过砚姐儿。可要说孝顺这事,栀姐儿甩她几个来回。
小姐您瞧瞧,这副抹额是栀姐儿熬了几个通宵赶出来的。那双眼睛通红的呦,奴婢怎么劝都不听。”
私下里,在徐氏面前,二姨娘还称她做小姐,以奴婢自称。为的不过是一双儿女的以后。
徐氏也不是不知道,但她就是受用。
“栀姐儿生的好,人又贤惠,以后多的是舒心日子。”
回去的路上,染坊门口进出的布袋子和车夫的话,时不时在沈砚青脑海闪过。
沈自秋接了苏家的指派,这段时间会亲自把守染坊。
但之前,沈自秋有放权给沈定青的迹象。
沈定青在这个关键时刻不帮着他爹,转手接了批小活。
难不成父子二人生了间隙?若是没有旁的,这种戏码沈砚青是乐意看的。
但要是沈定青和上辈子贡缎被毁有关系……沈砚青心猛地一哆嗦。
沈家上下知道这批贡缎的重要性。
沈定青要是有意和沈自秋别苗头,也绝不会去毁了它们。
那就是无意了?
再加上二姨娘之前提过,沈定青和徐氏是可以靠近染池的。
沈砚青脚步加快穿过花园。
“小姐,喝口茶……”
沈砚青夺过忆柳手中的茶壶放在桌上,拉着她的手,匆匆道:“姐姐,你帮帮我!”
忆柳忙扶着她:“小姐怎么了?可是她们欺负你了?”
“不!”沈砚青摇摇头,“我想姐姐去帮我打听件事。”
她将那半吊铜钱悉数塞进忆柳怀中,“我想知道染坊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比如这次单辟出来的染池和旧的是否相邻?”
沈砚青知晓这时候打听染坊的消息是为难人,可她必须做。
“染坊的一些老人是最忠心的,我父亲也信赖他们,这次肯定是要用他们。
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人和这边的丫鬟婆子总有交集。只要肯用心,总能打听到一二!”
忆柳不明白最近的三小姐怎么像变了个人。
主动过问姨娘的身后事,又去招了沈老爷来院里,这事儿她倒是赞成的。
没了娘的孩子,要是爹还不上心,日后出门那得多寒酸。
这会儿又见她对染坊上心,忆柳怀疑是因为自己多嘴?
可她也不会对沈砚青多做怀疑。
当年柳氏救她一命,在柳氏弥留之际,她发下毒誓:这辈子誓不嫁人,要一直陪在三小姐身边。
沈砚青一脸期待地盯着忆柳。
忆柳犹豫片刻道:“后厨帮工的小红,她祖父是沈老太爷身边的,她爹如今是染坊的得力干将。
她娘听说厨上做工有油水,就逼着她爹求了老爷。”
忆柳和厨房打交道最多。
从每日洗漱用水到一日三餐,这院子里都是忆柳一个人在忙活。
尽管三小姐不得宠,可只要愿意使几个铜板,厨上的人也是乐意开灶忙活的。
沈砚青一听,猛地松了口气:“好好好!有些事,在家人面前是保不住的。”
又道:“这些铜板你先用,这两日我找机会出趟门,再换些零钱。只要能打听到消息,不拘多少银子!”
想到接下来的辛苦,沈砚青重重地握住忆柳的手:“姐姐,我保证,只要这次的坎过了,我去求父亲,买上几个小丫鬟,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忆柳鼻头发酸:“不辛苦,奴婢和三小姐相依为命惯了。”
主仆二人收拾收拾心情,忆柳为沈砚青重新梳发。
交心髻只用红色发带挽束,新得的银梳篦是唯一饰物。
沈砚青左右侧首,翘着镜子里的人:“我去给父亲请安!花了他这么多银子,总要让他瞧瞧花在哪,花的值不值。
姐姐自去忙吧,今日晚膳可早些用。”
沈砚青在肚子里打草稿,一会儿见了沈自秋该怎么回话。
上辈子的敬重和畏惧早随着那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现在要做的是压着自己的恨意,装出女儿家的孺慕之情。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只是撒娇服软而已,有舍有得。活活烧死自己的事儿都干了,还怕这些!
沈砚青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进取心。
只要一想到说两句软和话,就能得一笔银子,她心头的恨意又退了两步。
软和话谁不会说?那二姨娘就是个中翘楚,若是不会,多学学也就会了。
人家为了一双儿女的前程低得下身子弯得了腰,她也可以。
要是能将沈家这份家产谋到手中,沈砚青不介意日日去徐氏门前跪着请早。
沈自秋午膳后习惯待在书房,可以看书可以小憩。
沈家能发迹到如此地步,既是因为柳氏带来的绞缬之法,又离不开沈自秋用心钻营。
“我来给父亲请安。”沈砚青朝守门的老林淡笑道。
老林虽然知晓家里的三小姐貌美,可这微微一笑仍是让他晃了神,以至于沈砚青用力拍门才反应过来。
“哎……哎……哎,别拍了三小姐,老爷歇下了。”
“进来吧!”
沈砚青扯扯嘴角,示意老林:这不是醒着吗?
沈自秋甩开衣袖,站起身整理衣袍,正对上推门进来的沈砚青。
“给父亲请安!女儿得了新的首饰,来让你瞧瞧。”
沈自秋打量她片刻,满意地点点头。也就不计较花的那点银了。
“女儿家正是好年纪的时候,该学着多打扮自己。走到人前也不落了下乘。”
沈自秋说的好听,可沈砚青姊妹几个能出门做客的机会并不多。
江州的商贾家眷私下往来很是紧密。毕竟做生意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多个朋友多条路。
今日你下帖子邀我赏花,明日就轮着我我请你观戏。
不论是徐氏接的请帖,还是府里做宴,在沈自秋或有或无的干涉下,沈砚青与沈墨青都没出现过。
倒是沈雪青出门机会多,沈栀青也能蹭上几回。
但雪青出门后,栀青年岁又大了她便再没出去过。
“女儿听您的。”沈砚青脆生生地应了。目光又仔细扫过书房,装作不认得那角落里的红箱子。
“想看书?”沈自秋自是注意到她的动静。又向前两步挡在面前。
“女儿自启蒙后,读得最多的是《女论语》。这几年翻来覆去的看,也没了新意。父亲这书房里的书倒是新奇!”
沈砚青双目稳稳落在书架“织染”那一层。
沈自秋顺手抽出一本,见是自己多年誊抄的心得,心中涌上自满。
“闲来无事多读书是好事,只要别看那什么书生公主的话本子就好。
这是为父闲暇时顺手做的笔记,你也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