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青面上堆出受宠若惊的感激之色:“原来是父亲多年心血!您愿意给女儿,女儿当焚香净手后仔细拜读!”
沈自秋心里很是受用,面上却端的谦逊:“那便回去吧,为父要去染坊了。”
沈砚青目送他离开。回去的路上大致翻阅了那本手抄本。
沈自秋笔记做的扎实。
开始是介绍数类布匹原料及其材质,再是从最简单的生叶染法开始,煎煮染、媒染……最后是绞缬染。
每种法子下详细介绍色素提取、染色温度和所需时长,以及禁忌事项。
“三姐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入迷,小妹在这等着都不见你抬头的。”
一道绵软悦耳的声响拉回沈砚青的心神。
“原来是四妹!怎么站在这?”这是回明月居的路。
说起来,自打立夏那日后,沈砚青就忙活着寻救命之法,和沈墨青都没了来往。以前这两人时不时还能凑一起,不过,多数是墨青主动。
“数日没见三姐了,我便想着去你那瞧瞧。忆柳姐姐说你出门了,我就在这等着。”
沈砚青得见沈墨青,心里也是高兴的。不论是两人自小的情谊,还是上辈子最后扶她的关怀,这些都让沈砚青感到高兴。
“走!去我那说话。”
沈砚青拉起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俱是笑嘻嘻的。
“你怎么会去书房那?平日见着爹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现在都敢主动去找他了?”
沈砚青扬扬手中的书,“每日闲着无事可做,借本书消磨时间。”
沈墨青想想:“也是,不过咱们可以约着一起做绣活。三姐到我那儿去,让姨娘教我们。”
“你也知道,我在刺绣一事上没有天分。跟着姨娘学这么几年,绣出来的花儿都是歪歪扭扭的。”
沈墨青外家是开绣铺的,四姨娘家传技艺擅长水墨写意绣,又因生的貌美,进了沈自秋的后院。
“没事儿,日后三姐要是需要绣什么东西,我帮你绣!”沈墨青拍拍小胸脯,朝沈砚青保证。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明月居。
沈砚青摇摇头,笑得苦涩:“我能有什么要绣的?”
要是躲不过上辈子的死劫,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再一想到要是自己偷逃了,眼前的小姑娘定会被推出去。
她这心里更难受了,手下不禁攥紧了那本书。
“姨娘包了一包酸梅干,说让你泡水喝。”
眼前的小姑娘对此一无所知,还殷勤地捻了个酸梅干塞进了她嘴里。
“好酸!”
虽然尝得出来糖渍的甜味,但梅子的酸还是让人咋舌。
“嘿嘿,所以姨娘让你泡水喝呢。”
沈墨青自顾自坐在圆桌旁,为两人各斟盏茶水,又将梅干扔了进去。才压低声道:“你有没有听说什么?”
沈砚青莫名,又想了想,墨清听说的应该是内宅的事,所以她摇摇头。
“姨娘和我说,二姨娘最近张罗着要给二姐姐准备嫁妆。
二姨娘舍不得掏银子请绣娘准备喜被嫁衣这些,便想着拖姨娘下水。姨娘画了些花样子,找借口推掉了。”
沈砚青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但上辈子在她出事前,沈家上下都没有透露出沈栀青要结亲的消息。
那如今只可能是二姨娘自个儿张罗的,毕竟明年沈栀青就十八了。
这边姊妹两个喝喝茶水说说闲话就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忆柳提着食盒进来时,墨青便懂事地告辞。
沈砚青想着等解开死劫,姊妹两个有大把的时间闲话,便送了墨青出门。
一碟汤包、一碟时蔬和一碗烫干丝,是全部的晚膳。
沈砚青拖着忆柳与她一同进食,顺便说起打听来的消息。
“小红的娘在后门上值,听说这人有些贪财,还好酒。
奴婢便拿了一百文钱,借口说小姐你想吃外头新鲜的鲈鱼,让小红跑一趟。又给了她十个大钱的赏钱。”
沈砚青忍不住点点头:“那钱你尽管用,明日咱们出门一趟,再换些碎钱。”
“小姐又要出去?老爷会同意吗?”忆柳有些担忧。
沈砚青点点头不再说话,催着忆柳用膳。
是夜,沈砚青点着灯仔细翻阅那本手记。
在媒染法禁忌事项中,有这么一段话:经草木灰水处理后染色更为明亮鲜艳,且不易褪色。
某从中得到启发,遂用其他物代替草木灰。其中:酵醋、石灰都可见明显功效。
然,丝绸上色混入石灰时,布料出现拉丝破损;而棉布、麻布未见异样。
沈砚青猛地抬头,那车夫的话在她耳边萦绕:那是石灰、大少爷接了一批活……
她的手忍不住颤抖,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真相!
丝绸与棉麻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原材料。
可贡缎和丝绸都是蚕丝所制。
丝绸遇石灰会破损,那贡缎定是一样的道理。
就算是沈自秋单辟了染池又如何?在染池周围走动的仆从脚底不小心带上一块石灰,掉进染池里谁能注意到?
沈砚青当即执笔,将这段话摘抄到纸上。
这头的沈砚青埋头用功,那边的徐氏和沈自秋也在闲话。
“二姨娘又在打探栀姐儿的亲事。最近大张旗鼓地要张罗嫁妆,我看她这是铁了心要将女儿嫁出去。”
徐氏摸着头发,似是不经意间想起这话茬。
“栀姐儿的婚事我自有打算。你让她动静小点,别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要是连累了栀姐儿的名声,有她好看的!”
“也是她日日在我耳边不停歇,我才想起和你说一嘴。家里孩子的婚事哪个不是你点头的?”
徐氏自是知道沈自秋对家中女儿家的打算。就连她亲生的雪青,她也没法子做主。
能在沈自秋面前提一嘴,都是看在她和二姨娘往日的情分。
沈自秋仰面躺进被褥,“雪青传信说,苏府来了几位贵客。我听她那意思,这几个人都是权贵子弟。”
他长叹口气:“士农工商!士农工商!我这生意做的再好,也越不过苏家去,更别说攀附上权势。”
徐氏目光闪烁:“你是说要将栀姐儿送去?”
“只要能成事,剩下的几个都未尝不可。尤其是砚姐儿,最近性子见转……”
沈自秋话音一转:“雪青可有给你传话?那几人的身份可清楚?”
徐氏浅笑:“雪青丈夫在苏家是什么地位?来了贵客也轮不到他应酬。但雪青说这次来人是她公爹亲自作陪。”
沈自秋闻言一震。雪青递给他的消息历来谨慎,但给徐氏的,就大胆不少。
“看来,过几日我要去趟苏家。正好,两日后第一批成品要出池子,于情于理都该告知亲家一声。”
徐氏浅笑不语,吹灭了灯。
再说沈砚青,一双秀眼看花了才将那手记阖上。
沈家染坊可以在任何时候出事,唯独这次不可以。一旦牵扯上皇家,稍有不慎便是杀头的大罪。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所以上辈子沈定青能游说动沈自秋。一个女儿换一大家子的平安,这稳赚不赔的买卖沈自秋肯定会答应。
虽然沈砚青很想送那些人去死,但这次大家绑在一条船上,她得自救。
第二日,沈砚青赶在沈自秋出门前,将人堵在影壁处。
今日的沈自秋一脸喜色,面对不该出现在此的女儿也是一派和颜悦色。
“怎么跑这儿来了?”
沈砚青一脸求解的模样:“女儿昨夜研读您的手记,有一处不懂,想向您当面请教。”
沈自秋被她这态度取悦,伸出手:“有何不懂,拿来我瞧瞧。”
待看清纸上内容,他忍不住挑眉,“看出来你用心了。这也是我当年反复试验才发现的。”
“那是为何呢?都是石灰水,丝绸和棉麻布却是不同的反应?”
沈自秋摇头晃脑:“丝绸娇嫩,自然不是棉麻布可比的。石灰水皮肉触之有灼热感,丝绸经不住它。”
沈砚青如愿得到答复,顿时扯出一抹大大的微笑:“父亲知道的真多!多谢您为女儿解惑,不过……”
“想说什么就直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沈砚青做羞赫状:“父亲的手记做的实在精彩,昨晚女儿便翻阅罢了。所以想着能有机会去趟书肆,再寻上些相关的书籍。之前是女儿手中银钱不便,上次您给女儿送了一大笔银子,女儿便想着多读些书。”
“女儿家还是该待在家里,不要乱跑。你看你二姐姐与四妹,她们就安静呆在屋里绣花。外头不安生,要是有人冲撞你了可怎么办?”
见沈砚青一副委屈模样,眼中也蓄起泪水,沈自秋忍不住妥协,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三女如此磨人。
“好好好,买书可以。让伺候你的那个婢女去,你出门为父不放心。”
“父亲您忘了?忆柳姐姐不识字的,让她去买书,岂不是盲人摸象?”
沈自秋一阵无语,怔了怔,又不知是想到什么,说道:“也好,你想去就去。但是要带好帷帽,忆柳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也不要去其他的地方,就两条街外的那家文雅斋。那里的老板与我是老相识,到时候你可自报家门让他多加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