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青刺绣手艺不佳,给帕子封边却是件简单事。
她耐心等了一日,等那靓蓝色的菊花纹完完全全浸透布料,才将它绷上绣棚。
针脚细密的金线将帕子边锁死,沈砚青满意地点点头。
这两日,借着要送礼的名义,沈砚青从沈自秋手里又薅了两张二十两的银票,还有一件楠木雕花的小匣子。
如今,印着一对靓蓝菊花纹的帕子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里头。
沈砚青压压心头的激动。
此行不知前路是否顺利,这第一步她已是准备好了。
沈砚青出发那日,沈自秋亲自来小院看着女儿出门。
“你这是准备了什么礼物?如此神神秘秘的,为父都不能看一眼?”
沈砚青故作娇羞样,“是女儿绣的一方帕子,可惜手艺不好,难以见人。但古语有云礼轻情意重,这东西是我下了功夫做的,想必他们也不会过多嫌弃。”
沈砚青微抬匣子,让沈自秋扫了一眼,不然这人绝对会刨根问底。
沈自秋欣慰地点点头,他猜测是忆柳将那两位公子的金贵样告诉了女儿,所以这回她如此上赶着。
“女儿家温柔小意即可,这些绣活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去了苏家后,多看多听,要是有不懂得多问问你大姐。”
沈雪青若是在苏家见到沈砚青,自然会明白他的用心,到时候还要靠大女儿在其中出力。
沈砚青只觉得好笑,要麻烦沈雪青,也不说给她准备份见面礼。
在沈自秋认知里,几个女儿都是心甘情愿为沈家“大业”献身,却忘了每个人都有私心。
马车“吱呀吱呀”地碾过青石砖,沈砚青的指尖来回划过木盒。
她在紧张,心脏怦怦跳,神色也不见一丝娇羞,只剩下冷凝。
人面对未知时,总会心惊胆战。
“到地方了!”
赶车的小厮是熟人,躬身热情地招呼着车里的人下车。
沈砚青握紧匣子,深吸一口气,对忆柳道:“走吧!”
苏家的门房看过拜帖后,轻松放行。
但沈砚青没有见到苏家人或者说苏世忠。
一位青衣女婢在前边带路,顺着回廊过了几道月洞门,出现在众人面前,素雅精致的曲流觞馆便是目的地。
“沈小姐,到地方了。此处便是裴公子与林公子下榻的地方。”
那女婢不敢多做停留,只因裴、林二人初到苏家,便放话:不许女子靠近其居所,伺候的都是小厮之流。
沈砚青打量着此处景色,竟然抽空出神将此处与苏家别院做起比较。
苏家别院廊下的几根柱子刷着醒目的红漆,整体来看,是富丽堂皇的装饰。
而这处,更像是文人雅客围炉云集的地方。
内室,林梦书隔着窗扇玩味地欣赏着送上门的猎物。
被迫作陪的裴衍手捧一本诗集,将其盖在脸上。
“虽然上赶着不是买卖,但这姑娘着实可口。裴二,你真不要?”
裴衍想着最后拯救一下他的形象。
“你要是想在这胡闹,至少有个正当的名分!”
林梦书转转眼珠子,“我要是敢在这纳妾,回京之后,我的一双腿指定是保不住了。”
沈砚青身着崭新的粉色圆领襦裙,正是沈自秋为她定做的那件。
一头乌发挽成随云髻模样,用一柄银质扁方固定在耳后,发尾坠着抹嫩绿色丝带,随人挪动轻扬。
进屋时微微垂首,更显其颈项纤长。
林梦书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位送上门来“赔罪”的女子,目光随她脚步轻移。
只见沈砚青上前几步,自袖中掏出一匣子,轻轻放置在梨花木桌上。
裴衍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将目光落到林梦书身上。显然是不知道这是何意,难不成真是来送礼赔罪?
“咳!沈姑娘是吧?是否觉得我二人眼熟?”
沈砚青敛眉垂目,嘴里道:“上次初识不知公子身份,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您恕罪。”
沈砚青一上来就认错,倒让林梦书不好借着找茬。
这话落到裴衍耳中,他忍不住皱眉。
未知晓他们身份时,这女子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现在知道了,又是奴颜婢膝之态。
转变如此之快,实在令人不喜。
一旁又响起林梦书贱兮兮的调笑声,裴衍忍不住将书扣回脸上。
“沈小姐这回倒是识趣,不知令尊大人可有旁的吩咐?”比如投怀送抱之类的!
“是,父亲吩咐过。前几日,劳烦您二位屈尊探病,如今能起身后,便马不停蹄地来此向您二位道谢。”
然后呢?
林梦书双目满含期待,接着说啊!
“所以我做了条帕子送给二位,聊表我的谢意。”
“哦……”
一转三折,一个稀疏平常的字硬生生被林梦书读出了黏糊劲。
沈砚青送帕子一事,本是奔着献策求援去的。却忽视了当下,女子送男子帕子是一件多么暧昧的事。
“嘎吱!”
一道刺耳的声音划过,原本装隐形人的裴衍倏地站了起来,转身就朝里间走去。
“等一下!”
“裴二!”
两道呼声同时响起,沈砚青与林梦书对视一眼,后者才发现沈砚青神色不见一分羞涩,全是沉着。
“我在这不是妨碍你们俩了?”裴衍眉眼间不耐烦地转身,却被一抹蓝色挡在眼前。
“我是特地来找公子,想与公子谈笔生意!”
沈自秋自然是嘱托过,这位喜欢摆着冷脸的裴公子是“殿下”的儿子,
沈砚青初听,还有些怀疑,眼前人是否会看得上这的东西。
但又一想,这些贵公子见多识广,定能慧眼识珠。只要知晓她手中的法子是能挣钱的,谁又能嫌钱多呢?
“生意?本公子家财万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需要在你这做生意?”
沈砚青垂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里有坚定的光亮:“京城自是全天下最繁荣昌盛的地方。可在民间的角落里,总有些新奇的东西因各种缘由无法奉到诸位面前。”
裴衍挑眉,扫过眼前人的眼睛,最后将目光落在那条帕子上。
原本被惊得瞠目结舌的林梦书不死心地凑了上来。
“沈小姐,这不是给我的帕子吗?”
美娇娥含情脉脉递上一方亲手做的帕子,他这个俊俏公子哥心知肚明顺势接过,原本该是两人互通情意的名场面,怎么他就成了个局外人?
“怪我没有说清楚。”沈砚青一脸歉意,“这帕子确实是我亲手所做,但不是寻常的刺绣款。”
“我外祖家有一家传绝学,是关于染色的。外祖一家多年前不幸全部离世,我想着能将此法发扬光大,不至于让他们彻底泯灭。”
“呵!”
裴衍弯起嘴角似笑非笑,发出道讥讽味十足的声响。
但沈砚青提着的心顿时放下,因着眼前人不再往里间去,反而是坐回原来的位置。
“我怎么记得沈家就是做染色一事的?沈小姐做事怎么喜欢舍近求远?还是说令尊嫌弃你这筹码不够,要再填一笔?”
这句话不可谓不恶毒,直指沈自秋不惜代价卖女求荣,又言沈砚青自甘下贱。
如此侮辱味十足的话,饶是沈砚青有所准备,听到这话一张粉面上血色褪地一干二净。
她咬牙安慰自己:想想百宝阁的李娘子和上门做生意的绣娘,做生意本就是要面对各种光怪陆离的人。
不过是被羞辱几句,哪比得上在身后紧追不舍的沈自秋来得吓人。
“今日我来,只代表我一人和故去的外祖家,和沈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出现在这儿,沈自秋的打算想必您二位早已知悉。
今日换个旁人,只要是和你们身份一般尊贵,或者逊色几分的,我也会被沈自秋送到这儿来。
这就是沈自秋生我这个女儿的最大的用处,一件可以随意转手的漂亮物件。”
“啧啧啧!听起来可真惨啊!这沈老头对亲生的女儿还不如花楼里的老鸨?”
沈砚青自揭伤疤,自然不是为了故意贬低自己。
如今听到林梦书这死孩子顺势踩她,忍不住憋红了脸。
一张小脸时红时白,看着很是精彩。
“有意思。”裴衍端起一旁的冷茶,轻抿一口,“你拿着巴掌大的一块破布,想和我谈什么生意?或者说,你要什么?”
耐不住被冷落的林梦书又挤了进来。
“怎么回事?你只看到裴二这个皇亲国戚,看不到我这侯府公子?”
多亏林梦书,沈砚青对二人身份完全确认了,如此她的计划方能继续。
“公子别看它小,全因我目前财力不济,手里没有像样的染池和一应物件。
但我敢保证,这东西整个江州城乃至全国都没有一家染坊会这手艺。”
见裴、林二人起了兴致,沈砚青继续道:“沈家专精染色技艺,沈自秋时不时就要外出,目的是收集外地同行的技艺。
这些年通过威逼利诱各种法子,沈自秋收集了满满一本染色大法。
但是,那里边不包含我今日拿出来来的“板缬”。”
“哦?那又是为何?”
裴衍卸下浑身力气,瘫在椅子上,摆出一副兴致勃勃样,眉眼间流露出和林梦书一般的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