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中选的淑女径直入宫住进分配给她们的宫室,不得还家。
在送女儿登上去往京城的马车时,姜夫人已经做好了与女儿分别的心理准备。
但听完女儿中选成为才人的圣旨后,姜夫人的心还是空落落的,甚至接下来好几日都有些魂不守舍。
张皙华也看出了姜夫人情绪比较低落,便想着法子逗姜夫人开心。
比如,她在学走路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先是薛妈妈牵着她的小手要她借力直立行走,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摸索出稳定身体重心的窍门。
学走路是早上开始的。
那日太阳落山前,张皙华便能放开薛妈妈的手自己慢慢走路,虽然走得慢,但是走得稳当啊。
薛妈妈和那些老嬷嬷都向姜夫人夸赞道:“皙哥儿这才刚过周岁几日,便学会了自己走路,是个神童。”
姜夫人看着向自己慢慢走来的这个最小的女儿,仿佛又从小女儿身上看到了顺姐儿小时候的模样,虽还有怅然若失的感觉,但更明白珍惜眼前人的可贵。
张皙华扑进姜夫人怀中,用稚嫩的声音吐出几个字来。
“娘……娘……娘……”
姜夫人喜极而泣,虽早经历过顺姐儿、时姐儿刚学会喊娘的时候,这种突如其来的感动还是难以言表。
姜夫人抱起小女儿,亲吻她光洁白皙的额头。
“娘的小宝贝,娘的甜蜜饯,娘这辈子有你和你两个姐姐可真好啊,娘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母女俩一起望向天空美丽的晚霞。
姜夫人在思念皇宫里的张顺宁。
张皙华也在思念她六百多年后的家人。
想一想,她穿回现代的机会极其渺茫,还是好好在大明朝生活,没准她那醉心研究明史的哥哥能在历史上发现她存在的痕迹。
*
转眼便至春节。
姜夫人忙着张罗节礼送给亲朋好友。
学堂里给家里的小姐们放了十五日的假,从正月初一放到元宵节,所以空闲下来的张时宁小朋友就被揪来照看张皙华。
张皙华现下可以自己走路了,所以活动空间便不只是床榻上和摇床里。
张时宁看着走得比乌龟还慢的张皙华,十分嫌弃。
张时宁叫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跟在张皙华左右,以防张皙华磕着碰着,自己则偷偷跑去二房那里找张宜宁玩。
张皙华在屋里巡视了一圈,觉得今日的运动量够了,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对跟着自己的两个小丫鬟道:“水……水……”
一个小丫鬟忙去倒茶,另一个小丫鬟亦步亦趋跟在张皙华身后时刻提防她摔跤。
待那小丫鬟端了茶盅来,也是个粗心大意的,直接就将那滚滚的茶往张皙华唇上送。
张皙华赶紧往后退,怕被那滚茶烫着嘴,这退得急了些,一时间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一幕正好被进屋查看的薛妈妈瞧见了。
薛妈妈瞧了眼小丫鬟手里捧的茶盅,两道眉毛拧了起来。
“你们两个毛丫头,本来就是陪三小姐玩耍的,哪里会当端茶递水的差事。皙哥儿要喝茶,怎不向伺候二小姐的翠屏、宝珠她们要去,这要真烫坏了皙哥儿的嘴,你们都要被撵回自个儿家里去。你们老子娘可都没了脸在这府里再当差了。”
大正月里不骂人,薛妈妈只把说话的语气刻意放重了些。
那捧茶盅的小丫鬟名唤巧儿,也有一张巧嘴。
“薛妈妈,翠屏姐姐的娘病了,她今日告了假回家。宝珠姐姐随我们三小姐去找二房的四小姐玩去了。梅香、兰韵两个姐姐带着小丫鬟们分别去领炭火和月钱了。剩下的姐姐们都做着屋外的差事,她们轻易不敢进屋来当不该她们当的差事。几个有体面的老嬷嬷逛园子的逛园子、吃酒赌钱的吃酒赌钱。就算那些老嬷嬷们方才在这屋里,我和雪兔也使唤不动她们呀。”
另一个叫雪兔的小丫鬟点点头。
连被薛妈妈扶起来的张皙华也点点头,觉得巧儿说得很有道理。
薛妈妈抱起张皙华,对巧儿、雪兔道:“你们去四小姐院里找找三小姐,让两个小姐到养荣斋去,家里来客人了。”
巧儿、雪兔应下后,手拉着手跑出去。
薛妈妈给张皙华喂了一盏茶,抱着张皙华也去了养荣斋。
进入正房时,张皙华见张老太太正搂着一个身着素服的年轻妇人大哭。
姜夫人、李夫人还有二小姐张颂宁一干人等,无不拈着各自手里的帕子擦眼泪。
张老太太对那年轻妇人道:“当初我就不该应下将军府的这门亲事,本以为你嫁过去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没有婆母小姑子妯娌这些关系烦恼你。可没想到刀剑无眼,崔老将军和崔将军竟都战死在沙场上,你带着一个女儿守着空落落的将军府也艰难。此番回家了也好,我与你父亲兄嫂也能照料你们孤儿寡母一二。”
张皙华明白这年轻妇人应是张家大姑奶奶张明珠,她细看过张明珠的面容,张明珠与张老太太一样都是瓜子脸,眉眼也极肖似张老太太,只是看着有些娇弱,像个风一吹就跑了的纸糊的美人。
张老太太让薛妈妈抱过张皙华给张明珠看。
“这是你长兄的遗腹子皙哥儿。”
张明珠夸赞了一番,又命丫鬟将准备好的表礼给姜夫人身后的丫鬟。
待张时宁、张宜宁进来后,张老太太又向张明珠介绍两个孙女。
张时宁问:“素素妹妹在哪里?”
张明珠柔声道:“你素素妹妹人小怕见生人,在暖阁里的床上玩呢。她见了你们这样儿年纪的漂亮姐姐定然欢喜。顺姐儿,带你四妹妹去找素素妹妹玩去吧。”
张明珠喊了一个嬷嬷带张时宁、张宜宁去暖阁中。
张皙华被薛妈妈抱给姜夫人,母女俩一并坐在下首的圈椅上。
张老太太望向姜夫人道:“明珠出嫁前住的锦绣阁一直都有人打扫,还维持原样不变。你吩咐下人把明珠带来的箱笼物件都归置到锦绣阁去,她们母女俩以后就住在那里。等素素大些,再让素素和家里的姑娘们一样自己单独住一个院子。”
姜夫人与张明珠同样是年轻守寡,自有同病相怜之感。
“大姑奶奶以后在家里短什么缺什么,尽管打发丫鬟到我这里来要。”
张明珠起身拜谢姜夫人,又对张老太太道:“母亲,我是出嫁女,回家来住也是怕外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公公夫君去后,留给我和素素的财产也算丰厚。我每月拿三十两银子出来当作我和素素在府里的花销。”
“都是自家人,分得这么清楚做甚?”张老太太给姜夫人使了个眼色。
姜夫人立刻道:“素素还小,以后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大姑奶奶就带素素安心在家中住下,其余的都不用大姑奶奶操心。”
众人又闲谈起几件家事来,不觉到晚饭时分,大家一起在养荣斋这里用过晚饭方散去。
第二日清晨,有丫鬟来重华院向姜夫人报:“太平府知府老爷徐大人携他家夫人少爷小姐到访,老太太说是大奶奶您娘家的客人,请您去见。”
原来这姜夫人的同胞妹妹小姜氏当日嫁给新科进士徐有容,徐有容父母早亡,小姜氏嫁进徐家就当家做主,徐家只是普通书香世家,门第不比张家这侯爵府显赫,但小姜氏过的日子却比姜夫人畅快许多。
且这徐有容仕途一帆风顺,今年刚升了正四品知府,到这太平府上任,特意买了宅子就和张府在一条街上,好让妻子小姜氏和姜夫人走动。
张老太爷在前院正厅与徐有容喝茶叙事。
养荣斋正房里,小姜氏带着长子徐敏言、次子徐敏德和小女儿徐宝音给张老太太请安。
张老太太喜欢小姜氏性格爽利而且嘴甜,又瞧着徐家几个孩子模样生得好,尤其是那一岁多的徐宝音活像年画里的娃娃。
张老太太在姜夫人没来之前,已夸了徐宝音十来遍。
姜夫人来后,先是张皙华被徐家大小认了一遍,而后又到了喝茶聊天的环节。
张皙华坐在姜夫人怀中静静听着,不知怎么小姜氏就和张老太太、姜夫人聊到了她家长子徐敏言的婚事上面。
徐敏言今年十六,已是举人,是徐有容和通房丫头所生,所以算是徐家的庶长子。
但徐敏言的生母生他时难产去世,从小到大他的衣食起居都是由小姜氏这个嫡母照料。
所以,小姜氏对这个庶长子是当作亲子一样看待的。
本来徐敏言想得一桩好姻缘也是易如反掌之事,便凭这光风霁月的样貌和这么年轻得的功名,许多官宦人家愿意将嫡出的小姐许配给他。
偏有这么巧,徐敏言先比家人提前一月至太平府,为的是到张氏家学附学。
那日徐敏言散学碰巧在学堂门口遇见戴了帷帽的张颂宁,张颂宁拾得徐敏言掉落在地上的荷包还与他。
徐敏言向张颂宁致谢,随口说了句这荷包是其生母遗物。
张颂宁见那陈旧的荷包上的绣线有些松动,便替徐敏言重新缝好了。
徐敏言又听张颂宁谈吐不俗,又喜她蕙质兰心,这便生了情意。
张老太太听小姜氏有结亲之意,心想自家二孙女是个庶出的姐儿,要再找这样好的亲事也难,便问过姜夫人、李夫人的意思。
姜夫人道:“恐怕还得寻二老爷回家来拿主意。”
李夫人生性柔弱,这次却硬气了一回。
“亲上加亲自然好,我便替我家颂姐儿应下这门亲事了。”
张建仁是恨不得卖女儿换钱花的人,她哪里肯等他回来搞砸了颂姐儿的好姻缘。
大人们说着话,小小一团的张皙华全神贯注盯着清俊斯文的徐敏言看。
当真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