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与小姜氏在那边议定了张颂宁与徐敏言的婚事。
姜夫人边听着边点头,又对张老太太说要将这桩婚事回与张老太爷知道。
张老太太便命自己身边的嬷嬷去与张老太爷传话。
才过了一刻钟,那位嬷嬷满面春风地回来说道:“老太爷说,只要家里的二小姐点头便可。”
张老太太又让那嬷嬷去与张颂宁说。
那嬷嬷回来后笑道:“二小姐与奴婢说,但凭家里长辈给她拿主意,然后二小姐就羞答答继续做她手里的绣活了。”
小姜氏一听张颂宁的反应,很是满意张颂宁,这就是大家闺秀应有的反应。
徐敏言听了嬷嬷的话,脸上浮红,连耳根子处都烧红了。
大家又说说笑笑了一阵。
小姜氏夫妇及其子女在这边府里用完晚饭才回家去。
*
过了一年多,张颂宁办完及笄礼后,就与徐敏言完婚。
李夫人生的次子张安华也快满一岁了。
说来也怪,李夫人生子与张颂宁出嫁这两个重要日子,身为父亲的张建仁都没有回家。
张府派出去寻张建仁的小厮回来向张老太太说:“二老爷给鸣翠坊的头牌娇红姑娘赎了身,又给那娇红姑娘在甜水巷那里买了宅子。小的便去甜水巷那里找二老爷,没有见着二老爷的面。但二老爷让他的长随告诉了小的几句话带回家里,若家里允他休妻另娶娇红姑娘,他立刻就回家。”
张老太太就是头发昏了,也断断不会答应小儿子休了她的娘家侄女去娶一个烟花女子,故当众撂下一句狠话。
“我权当死了他这个儿子。”
张老太太如今便是后悔一直太溺爱小儿子了,才有了今日这覆水难收的局面。
于是姜夫人、李夫人每日来养荣斋晨昏定省时,张老太太都要说上一句教子需有方云云。
姜夫人本就是个精明能干、心思剔透的人儿,对张皙华的管教张弛有度,宽严并济。
李夫人则不然,长子张宣华脑子摔坏了是个病人,而次子张安华又是二房唯一的指望。
李夫人对两个儿子都溺爱非常,张宣华还只是养成单纯憨傻的性子,张安华却要身边人都对他千依百顺,一没合到他的心意就赖在地上撒泼打滚,十分不成体统。
这让张老太爷更加笃信当日那僧人说的话,兴家旺族都仰赖张皙华这个孙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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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几度春秋。
张皙华也到了开蒙的年纪。
其实她两岁以后就开始由张老太爷教着认字,先认全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等寻常启蒙书籍。
张老太爷发觉张皙华读书专注、记性又好,又教她开始背唐诗宋词,平日里手把手教她描红临帖。
读书写字对张皙华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在张老太爷面前装成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学童模样就有点费劲儿了。
直到张皙华过完五岁生辰,张老太爷决定将她送到张氏族学里去接受正经的家塾教育,遂问了张皙华愿不愿意去。
张皙华想也没想便应下了,在这古代唯有科举入仕,才能让走下坡路的张府继续延续往日荣光。
*
太平府下了一夜的雪。
睡惯了懒觉的张皙华被大丫鬟青雀唤醒。
张皙华将盖在身上的锦被往上扯,盖住了自己的头。
不想起床。
特别不想在这大冷天与暖烘烘的被窝分开。
青雀唤了一声又一声“二少爷”,见锦被里的张皙华一点动静都没有,遂提高了嗓门。
张皙华被青雀这个人形闹钟吵的没有法子了,拽下蒙住头的锦被,边自己起身穿衣,边问青雀今日的早饭有什么。
“银丝糖,八珍糕,山楂奶露,甜酱瓜茄,糯米糍粑,苏麻粥……”青雀流利地报完一长串朝食的名字。
可张皙华起得这么早并没什么胃口。
青雀见张皙华用早饭时就随便对付了几口,于是装了两盒点心交给随张皙华出门的小厮,以防张皙华饿了没有垫肚子的东西吃。
青雀替张皙华在常服外罩上一件裘衣,又围了一条风领在张皙华脖颈处。
在青雀的催促下,张皙华去向张老太太、张老太爷、姜夫人分别请过安后,方登上了去学堂的马车。
今日是张皙华第一天上学。
张氏族学给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分配了不同的课室。
张皙华一进自己的课室,就大大方方的和她的小同窗们打起了招呼。
奈何大多数小同窗们都因为不太适应陌生环境而“哇哇哇”大哭,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回应张皙华。
放在现代,这间课室里的学生应当都处在上幼儿园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有点分离焦虑,第一天上学崩溃大哭无可厚非。
在一片哭声中,张皙华淡定地坐到自己的书案后,捏了两团大小合适的棉花塞进耳朵里,翻开一册《诗经》摊在书案上读。
倏忽间,一只小手将锦盒推到书旁。
张皙华抬眼,见朱明霁正张口在和她说什么。
她掏出耳朵里的棉花团,问:“你方才说了什么?”
朱明霁一脸冷淡,撇过头道:“母妃要我带给你的话我已经说了,你没听见是你这小聋子的过错,我不再说第二遍。”
张皙华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翡翠卧鱼镇纸,用的翡翠料子的种水顶顶好,心里头大概明了襄王妃要朱明霁带什么话给她。
“等今日放学,我去襄王府当面向干娘道谢。”
朱明霁:“不太巧,母妃今晨已启程回京探望外祖父外祖母了。”
朱明霁从记事起,身边便有了张皙华这个干弟弟。
张皙华聪慧敏学,与朱明霁相处总是不卑不亢,不像其他勋贵子弟一样只会一昧对朱明霁谄媚讨好。
有时候朱明霁和张皙华拌嘴打架,襄王妃总以张皙华是弟弟、朱明霁是哥哥、哥哥应该让着弟弟这样的借口要朱明霁礼让张皙华。
这就让朱明霁一直不爽,他一个亲王世子,却要受张皙华这鸟人的闲气。
连父王都因张皙华读书练字比他刻苦,而常常夸奖张皙华,却批评他懒怠学业。
张皙华将装着镇纸的锦盒收好,继续读书案上的那册《诗经》。
朱明霁看不惯张皙华这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学生模样,将两只小手覆盖在摊开的书页上。
张皙华挑眉看他,用眼波传递一个字——“滚”。
朱明霁偏偏喜欢撩动张皙华的火气,抓起毛笔蘸了墨水在书页上画了两个大叉,而后露出“你能奈我何”的得瑟神情。
张皙华脸色倒看不出来多生气。
朱明霁以为张皙华怂了,以为张皙华不敢在课室里放肆。
下一息,朱明霁就被糊了一脸墨水。
是张皙华刚端起砚台泼向他脸上的。
课室中原本哭闹的小郎君们都聚到张皙华、朱明霁的书案边。
朱明霁哪里当众受过这样的屈辱,扑到张皙华身上,攥紧拳头就捶打张皙华。
“我父王母妃皆不在太平府,张皙华,这一次无人袒护你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张皙华只挨了朱明霁一拳,就反客为主,骑坐到朱明霁身上开始打朱明霁。
围观的小郎君们早已将想娘亲想回家之事拋到九霄云外,津津有味瞧着这课室里的这场突如其来的热闹。
有与朱明霁交好的小郎君不想朱明霁落于下风,也拿起书案上的毛笔砚台书本等等玩意儿往张皙华身上扔。
与张皙华交好的小郎君们便不乐意了,囔囔起来也动起了手。
两个人打架变成了两伙人打架。
课室里顿时鸡飞狗跳,原本整齐摆放的书案变得东歪西斜,一地散落的笔墨纸砚,笔断了,墨撒了,纸碎了,砚裂了,还有摔碎的茶盏瓷笔筒等等……
“咚——”
“咚——”
“咚——”
外面院子里的侍从撞了三下钟,这是在提醒学生们上课了。
教书法的宋先生进入课室,见到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又退出门外,以为是自己在白日做梦,再进来时,还是看见一伙小泼猴吵吵闹闹推搡打架。
宋先生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都给我住手。”
小郎君们不再用拳头,而改为互相踹人。
宋先生气得脑仁儿疼,“手脚都给我停下。”
小郎君们又开始像牛一样用头乱撞人。
宋先生:“谁都不准动,谁动一下,我立刻命人去与你们父亲说。”
课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大家像在玩木头人游戏一样,一动不动。
宋先生见场面控制住了,开始盘问罪魁祸首,知道是朱明霁、张皙华二人后,更加头痛欲裂。
一个是襄王府的世子爷,天潢贵胄。
一个是永嘉侯爵府的小少爷,这家学便是张府开办的。
两个都是他的小祖宗。
宋先生赶紧命小厮去探张老太爷的口风。
未几,那小厮捎来张老太爷的话道:“老太爷说,进了家学便都是学生,宋先生依照规矩处罚便是,不需有什么顾虑,出了什么事,老太爷替宋先生担着。至于襄王府的这位小世子爷,毕竟是天子堂弟,还是让王爷回太平府后当自己的家事处置。”
不在学堂处罚朱明霁,是宋先生意料之中的事。
但张老太爷竟能不徇私情,将宝贝孙儿张皙华交由他发落,让宋先生万分钦佩。
他不能辜负了张老太爷的良苦用心。
“今日参与打架的人,除了世子爷以外,都去正门后的孔子像前跪着。你们家人什么时候来接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回家。”宋先生肃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