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

    天降业火再怎么可怖,姜斓华本身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顶多会点骑射的皮毛,只要抢占先手万箭齐发她又能如何?

    陆予是这么想的,或者说是这样期待的,孙家也一样,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远远看到一袭火红朝着公堂来时,陆予彻底崩溃了。本该立刻起身的他一时间竟没站起来,颤抖着扶住桌案,堂堂郡守在入冬时节硬是憋出了一身冷汗,这才颤颤巍巍见了礼。

    “陆大人,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已经审完了,臣这就拖他们下去,别污了殿下的眼。”

    “慢着!”

    余光扫了眼满脸谄媚油腻的孙钊,再看看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采参人,姜斓华皱着眉问:“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哪家案子结得这么快?”

    “殿下,人证物证俱在,诬告这种小案子向来审得快……”

    “你所谓的审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先上一顿刑?”

    陆予面色一僵,正想着该如何应付,不料认不清状况的孙家二世祖满不在乎地开了腔: “公主殿下,我孙家的富贵您是见过的,有个把千年老参算得了什么?一群刁民眼红,张口就是偷啊抢的,满嘴污言秽语,这才挨了板子,可怪不得大人啊!”

    不想挨陆予坐过的桌椅,姜斓华找了个上首位置坐下,轻轻抬了抬下巴。跟在她身后的亲兵会意,上前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孙钊的猴脸上,脚下没根的孙钊哼都没来得及哼便被扇倒在地,鼻血糊了一嘴,牙都松了两颗。

    “让你说话了吗?什么东西,也敢攀扯本宫,拖出去!”

    懒得理孙钊滚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动静,姜斓华继续道:“来人!将这几位送到西街刚开的医馆去,多留些人看守,别让他们跑了。”

    陆郡守倒是想拦,无奈力不从心,这一巴掌哪里是打孙钊,分明是在扇他啊!

    “陆大人。”

    “臣在!”

    “本宫来这里的路上遭了刺客,你可听说了?”

    噗通一声,陆予碰翻椅子,整个人坐到了地上,连嘴唇都开始发青,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张合了半天才回魂:“光天化日下怎会有这等狂徒,殿下凤体伤着没有?那群贼人现在何处?”

    “如大人所见,哪能有什么事?可马车坏了,连本宫的侍女都撞伤了肩膀,着实可恶!不过没关系,段将军及时赶到,已经把人押去大营了~”

    脑中轰的一声,陆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然而姜斓华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笑盈盈地说着:“襄郡已全城戒严,虽说不知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惊动陆大人,但本宫来讲也一样。”

    轻巧地站起身,姜斓华一拍手掌,一队六人的亲兵便踏步上前。见陆予呆呆的不理解什么意思,她好心解释起来:

    “事发突然,官署上下都要派人保护,放心,郡丞许大人会暂代政务。既然陆大人身体不好就先休息几天,可千万要保·重·啊。”

    出门时还算早,忙完一圈已到午后,连饭都没吃上一口。确认采参人没有性命之危后,姜斓华总算回到驿馆,才进院门就看见有人站在墙下等她,也不嫌风大。怪不得厨娘们红着脸聚在一堆叽叽喳喳的,原来是这祸害,要不是前世那两年看习惯了,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真像啊。

    除去性别不同,发色深了点,瞳色冷暖有别,两人简直一模一样。同样轮廓换个身形感觉天差地别,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春风拂面,真是有趣的兄妹。

    清了清嗓子,姜斓华成功让男子刚迈开的步子停在原地。

    “独孤钺,本宫再说一遍,你到底来襄郡做什么?”

    “……”

    沉默半晌,独孤钺不问姜斓华到底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份,几乎孤注一掷般祈求道:“为天下人皆可延续,免于乱世而来。”

    很奇妙的,姜斓华愿意相信他。前世赵承丰曾对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用尽酷刑,最终恼羞成怒,为泄愤将尸首吊在城门上示众,任乌鸦啄食。她没见过那个惨烈场面,也不知道赵承丰想从独孤钺手里得到什么,只知道他没成功,足见此人心志有多坚定。

    这样的人今生却找上自己,很难不让她升起一股飘飘然的快意。

    “你凭什么认为本宫会听信陌生人的一派胡言?”

    “公主身负姜氏降神大能,心中亦有万民福祉,放眼天下唯殿下可成此伟业,唯殿下或可容我胡言,所以冒昧前来,只求殿下倾听一二。”

    望着言辞恳切的独孤钺,说实话,她确实有些在意,不然也不会把人领进驿馆等着。前世自己欠他妹妹一条命,是该听听他们未竟的理想,轻叹口气,姜斓华妥协道:“厨房温了酒,别杵在这吹风,入内详谈吧。”

    转身的瞬间,姜斓华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说他祸害可真没冤枉他。

    哪怕站在寻常灰泥砖墙下都是最耀眼的那抹颜色,确实美得风骨卓绝。这样一位上得了战场顶得起朝堂的能人,前世到底碰过多少壁才走向无望的终结?

    鸿雁去了医馆,明早才能回来,其他侍女不够稳重,上菜时眼神难免往独孤钺身上瞟。姜斓华也不恼,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对方神情自若的模样,她不打算苛责,一国公主尚且惊艳,何况边城驿馆的小丫头。

    “据我所知,幽州已经收回了你全部的头衔,即便如此,接纳独孤部族长之子对卫国仍是个隐患,你最好有相应的价值。”

    隔着简单席面,独孤钺察觉到公主有意亲善,扬起酒杯遥遥敬向姜斓华,随后问道: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今后想走的路还是能搏一搏的,之前人多眼杂,不知现在殿下可否回答我的问题?”

    想起之前不好当众回答的话,姜斓华仰头饮下杯中酒,坦然以对:“当今局势明面上不方便,但从个人角度而言未尝不可。幽州独孤部推行中原文化至少已过两代,与我卫也无世仇,更有盛天子当年题字以正名……如果只一两个,留下便留下了,可你想把部曲也安置下来不是吗?大概多少?”

    “算上我与小妹,部曲亲眷总共两百七十七人,若不跟我走,长兄容不下他们。”

    无意识用指尖顺着杯沿划圈,姜斓华思量再三,终是下了决断:“有个冤大头刚拿西郊两座马场跟我换恩典,正好缺人打理,不知独孤家的公子可愿屈尊?”

    “哪还有什么公子,不过是丧家之犬……”又一杯酒下肚,独孤钺自嘲道:“别的不说,驯马确实是我等长项,谢过殿下!”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不错的开始,正当独孤钺想拐着弯再试探试探,怎料对面的公主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独孤钺,我可没叫你当马夫,开府这边也缺人得紧,先封你做个牧都尉,算客卿。这样既不辱没你的身份,又不占户籍落人口实,你回去好向族人交代,我也好应付臣下。别看能凭着神威强推新政,实际也不好太违逆民意,毕竟一口可吃不成胖子~”

    难得语塞的独孤钺直勾勾盯着一脸狡黠笑容的女子,是啊,从一开始就该知道的,没有降神者支持,等待他的恐怕只有一事无成的死。可没人说过姜氏的神女如此鲜活灵动,她为什么愿意坐下来听自己讲可笑的空想呢?

    “殿下,其实在我拜访之前,您早有答案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这是自然,比起我,你会有类似想法才叫人意外。独孤部善战,你父亲学汉书可不是为了臣服。”

    “确实,但同样的,善战不代表能坐稳天下,尤其是如我等一般的边陲小族。武力或许能称霸一时,可其他人也不差多少,没有正统性的争斗无休无止只会自取灭亡,最终祸患天下。”放下酒杯,独孤钺坦诚道:

    “况且我所求也并非臣服,而是融合,就像殿下正筹谋的一样。”

    对视良久,姜斓华噗哧一下笑出了声,真是贪心的家伙,偏偏跟自己不谋而合。如果说前世的苦痛带来过什么启发,那一定是这个——在赵承丰的掖庭中,汉人,匈奴,鲜卑,所有被压迫的人都一样苦。

    压迫者走马灯般来来去去,却都长着同一副面孔。

    姜斓华很清楚无法彻底改变,哪怕她拥有超脱凡世的力量,在茫茫人间也不过沧海一粟。她改变不了人心,但可以尽全力去消除差异,强闯出一条从未有人走成过的道。

    “同在一片天地讨生活,能有多大差别……莫说你独孤部,就是匈奴人,放下兵戈也不是不能谈,好好的牛羊织物哪个不能换粮食?可惜呼延烈阳之流不肯,他只懂抢,那就打到他们明白这个道理。”

    “殿下。”

    姜斓华冷不防被他喊的一晃神,只见独孤钺收敛笑意,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问道:“对于盟国赵,殿下有何看法?”

    真可恶,实在太可恶了。

    先是顶着无处容身的可怜模样求她收留,推杯换盏间几次三番套话,仗着自己怀念这张脸简直是肆无忌惮,偏生姜斓华气不起来。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只觉得面上阵阵发烫,凤眼狠狠瞪了对面一眼,这才嗔道:

    “卫赵两国乃百年同盟,盛都南迁后更是有数十年共进退之情谊,你说我应当怎么看?”

    “哪怕已经成了不知何时会拖垮盟友的累赘?”

    给点颜色这就开起染坊来了……连父兄都不曾留心的问题,一个外人,到底从哪点看出自己早对卫赵盟约心生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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