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度的帝校比武大会上,你作为帝国唯一的圣女被邀请前来观看本次决赛,顺便为本次冠军颁奖。
近期颇为学业感到苦恼,此时你是不愿意离开教会的。
相比较各位老师的课程而言,只是一场比赛的话,回绝掉也不算什么。
不过教会目前没有势大到那种地步,传出圣女藐视普通人的谣言也足够叫你头疼一阵子,传到教皇耳朵里多少要让你重修德行课,西里亚斯老师认真颂念经文的那张脸可真是叫人痛不欲生,放出去怕是能吓死最忠心的黑暗神信徒。
好吧,就当作是你不愿意让教皇苦恼,谁叫你是百年难遇的首席圣女呢?
最后在皇室明里暗里的催促中,你于决赛的前一天赶到现场,乘着风落进观礼台中间的位置。
本就嘈杂的观众席更是因为你的到来喧嚣不已,更是有数人聚在一起高呼你的名字恳求光明神的庇佑。
或许是虔诚的教徒。
这么想着,你站起身向那处行礼,被神赐福加强过的五感使你听到了他人的尖叫与痛哭。
声音却没能惊扰正在比赛的选手。
隔远看,偌大擂台上的两个人显得格外渺小,你惊讶地在其中看到了一位熟人。
帝国的代表色向来是金红二色,站在金色地块的一方是你的前未婚夫第二王子,另一方站在红色地块的则是不知名姓的平民——你原先以为是哪个久不出世的世家教养的公子,只是衣衫朴素,被身侧的公主提醒方知晓对方的身份。
你啧啧称奇。
在各种资源都逊色于贵族子弟的情况下,一介平民能够进入决赛已经相当不错了,或许走到半决赛已是得到光明神的护佑。
虽作此想,你仍旧多分了心在那人身上,得益于神明赐福的优异视力加成,不期然间竟与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对视数秒。
眼睛的主人带着歉意对你笑了笑,然后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本次决赛的对手身上。
要知道第二王子从出生起就被魔法塔的人判定为拥有着大法师级别的天赋,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与这样的对手对战却还能分心……
你产生了把这个人招徕进教会的念头。
——事实上,不会有比教会对他们(平民)而言更好的出路了不是吗。
*
或许也不止这个原因。
*
名叫莫尔斯的青年回应你的招揽,在你的安排下进了骑士团,一步一步从圣骑士候选走到了圣女亲卫。
也一步一步从陌生人走进了你的心。
对于从小就生长在这座圣城,并被限制了自由的你而言,外面的世界从好奇变得乏善可陈不过是十年的工夫,莫尔斯让这把火重燃花费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同时他也相当清楚自己和其他男人相比之下的优势在哪里,你总能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在这点上倒不如说比你现任未婚夫讨喜。
“光明神在上,信徒有困惑请求圣女大人协助解答……”
说到底渴求联姻的本质所渴求的不过是觊觎你所拥有的权利,而不是你。
“圣女大人,愚民愿为我主献上近日所见……”
但这不算什么,再说被自己所厌恶的人渴求也很恶心。
“不胜惶恐,怎么能让圣女大人为了我这样罪民……”
当人拥有的够多了就会丧失对于小的得失的相关概念,你也是如此,毕竟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来承担。
谁叫当时是你从沉睡中醒来了呢?
你面对着前来向你祷告请求宽恕的诸位露出和善的微笑,说:“承蒙神明厚爱,这些都是我愿意做的。”
这不过是神明给予你的试炼而已;相比之下的话不如说,这正是你之所以特殊的原因吧——你是被选中的人啊。
尽管你已经被神明、这片大陆已经被神明所遗忘了。
想着你抬头看了莫尔斯一眼,再度对上那双紫色的眼睛。
等你成为教皇后,不出意料之外地,他会成为你可靠的骑士团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忠诚地朗诵赞歌,一齐迎接主的降临。
就这样度过了十来个冬夏,他成了你最私密的情人、亲密的爱人,接着在你登临最高点的前一夜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你。
你这才得知莫尔斯竟然带着你出生前就被灭绝的异人血统,现在已经被皇家统一称作妖物的族系,尽管他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显露出任何异族特征。
“明明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你也能达成这所有的一切。”你看着对方的身影,困惑地陈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我本就不支持凌驾于种族之上的王族存在。”
莫尔斯听着这话竟然大笑起来,血珠顺着他手中的剑锋流下,滴在足以映照出你们二人面庞的地面上开出一朵猩红的花:“我天真又可爱的圣女大人,圣塞西莉亚哟,谁告诉你我仅仅只是想抹消这些无用的猪猡?”
“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的部族而做出报复吗……还有什么是你没做的呢?”
你最爱的眼睛里满是虚无与苦痛,他摇摇头避开这个问题,嘴唇一开一合说着你听不懂的话:“要是在抵达[最终]之后,我们还能……我会来接你的。”
*
神爱世人,故而你爱世人。
那天莫尔斯面不改色使用出失传已久的混合魔法传送到了其他位置,只剩下你对着帝国王室前来观礼却剩下的,堆积如山的尸体,闭上眼大抵能够还原对方杀一个扔一个的场景。
你认为是他没有理解你的理念,毕竟所有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拥有这世上最虔诚的信仰,你是神明在这世间的代行者,你平等的爱着这座大陆上所有的生灵。
对于奴役他人的统治阶级,你认为它们属于[没有必要]的存在,死亡或是放逐对这些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爱呢?
既能为他人带去幸福,又偿还了自己奴役他人的罪。
现在莫尔斯轻易就做到了这点,他抹杀了所有的国王和那些人的家眷们,引发了整片大陆的混乱。
然而就像他所说的,莫尔斯并不打算停手。
不远万里来到教廷声讨圣骑士过错的人越来越多,最近一次,你从来人嘴里听说对方仅凭单人就覆灭了一个小的种族,并且斩杀了庇护该种族的次生代神明。
——就像他当初率领着教廷和其他国家的军队踏平属于黑暗神的里世界一样。
神的子民在哭泣,你也跟着他们哭泣。
由你的爱人造成的过错反噬到了你爱的生灵,这是你的罪。
作为亲密的伴侣,却没有体会到对方痛苦的情绪,这是你的罪。
堂堂圣女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这个现实、拯救大陆,这是你的罪。
你跪在神像前一遍又一遍忏悔,可惜你的神明并没有现身倾听,给予你走出困境的方法。
骑士团被你派出去,讨伐他们曾经的兄弟或师长,如今的叛徒和罪人。
只是你的心里仍旧存着一份希冀,你希望他向你认错,向他做出的每一份错事的苦主赔罪。
你会陪着他一起承担相应的责任,哪怕结果是你失去圣女的身份,失去离心中至高信仰最近的位置。
毕竟罪人是没办法面见神明的。
可想法永远是想法,就像前线带来的永远是失败的结果,你日复一日的祷告得到的永远是没有回音。
是你不够虔诚吗?
还是说神明已经判定你的罪行,从而不愿现身?
*
滔天的战火席卷了整个大陆,你也被手下的几位大神官绑上火刑架。
他们说你的爱人已经失去灵魂,躯体被魔鬼所占据,作为主人的你更是魔鬼的帮凶,违背信仰,放纵杀戮。
你理解他们的做法,在火光与灼痛中默念着:如果能有再来一遍的机会,你愿用自己永无来世的后果换取大陆的安宁。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莫尔斯的声音,你努力想要看清爱人的面容,却没有办法。
教廷和你之前听说对方所在的据点相距甚远,你在疼痛中挣扎的、所剩不多的理智判断下,认为那可能是错觉吧。
再度睁眼却回到了你和莫尔斯初见的十二年前。
你想起爱人就读的帝校遵循十二年制,醒来就下令派人去帝校招生处守着。
从小就跟着你加深对神明的信仰,能否改变一个人呢?
一定可以吧。
你低头看着自己缩小的手。
毕竟那位神明,是如此的善良啊。
但应届新生里并没有名叫莫尔斯的人,或者其他种族。
下属绕了一圈才从教员室里找到了他。
据他们给你汇报来的信息,那时这人正由于多次留级被导师劝退。
在你眼中,这样的情节显得颇为魔幻,毕竟你的莫尔斯是那么优秀,在全国性的比赛中,仅仅只用了一剑就把魔杖从你的前未婚夫手中挑飞。
可是你打量着眼前灰扑扑,刘海遮盖了好看眼睛的男人——或许男孩更为妥当?那单薄的似乎叫风一吹就难以站立的体魄,竟是要比你的前未婚夫看上去更像一位法师。
说错了,现在的莫尔斯就是奥法系的普通学员,而不是那位魔剑系的榜首。
一点也不像。
不像是你的莫尔斯。
更不是你的爱人。
但他大约是过得很辛苦的。
现在的莫尔斯无家可归,而帝校的学费可不低。
就算为了你的爱人赎罪,你也合该让这可怜的男孩度过幸福的人生,在他身上,你看到了以后所要保护的人民的缩影。
一个念头如最迅疾的闪电般击中你,好让神明的宠儿知晓,在你对他过去的人生做出干预之后,你的爱人就再也回不来了不是吗。
就像此刻的你也不再是单纯期待着神殿窗外风景的无知圣女了。
你更早地接触几位大神官手中修习的高等课程,更早地跟随现任教皇接见信徒,更早地让莫尔斯挑选自己喜爱的道路。
哪怕每天都跟着你上早课,莫尔斯仍旧选择了奥法,哪怕留在教会大概率也是成为神官吧。
而神官是不会留守圣城的,能留在圣城的只有教皇和对方的继任者,以及二人的手足和眼舌:遍布圣城各处的、教会最后的防线,圣骑士团。
你觉得遗憾,想到最后几年传闻里的恶魔,比起你送的被神明赐福的圣剑,莫尔斯更偏爱使用据说从精灵族母树上折断的枝条制就的法杖,便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圣女是无法随意摆布他人的人生的,只有魔鬼可以。
听说法师们都认为剑士空有一身肌肉却缺乏思考的大脑,这话还是莫尔斯进教会后不久当做笑话逗你开心用的。
在你请求骑士团长教导对方剑术时,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挥剑的练习里,又是否在心底觉得不甘与无奈呢?
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清醒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变成别的模样,对你来说不啻于漫长而痛苦的折磨。
你总能从拥挤的教堂里一眼认出那陌生的身影,最后只是合上教典,平静地对静坐在台下的教众说出同样的结束语:“光明神在上,愿神的子民永远沐浴在您的光辉下,远离所有痛苦,直至终有一天回到神国与您相见。”
他们当然能与你的神明再见,而你已经不再有机会了。
或许你会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过不是现在。
看到笑着和周围人打招呼的莫尔斯,你认为自己得到了应有的收获。
在征求你的意见后,教皇迅速的为你和前任未婚夫定下婚约。
在光明神雕像与众人的见证下,你们将在成年的时候缔结婚姻,再过上几年等你接任教皇的位置后,你们唯一的子女将成为下一任圣女或者圣子。
第二王子继承王位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从内部悄无声息的改革远比杀戮造成的损失要更少,第二王子优秀的天赋也有遗传给后代的可能性,你一时间竟然记不清当初为什么要拒绝对方的求婚。
总而言之,这次你不是很反感和对方结婚成为不久后你可能面对的将来。
既然无法再度拥有记忆中的爱,你当然选择对自己更有利,对世界更有利的方式。
结果出乎意料的,莫尔斯行动得比上辈子更快。
当你被他牵着前往举行婚礼仪式的教堂的时候,没走出多远就问到了凶手压根就没打算掩盖的血腥味。
你惊讶地掀开面纱与眼纱,不解地看上身边这个除你以外在场唯一的活人——对方衣着整洁,关节处的衣物甚至没什么褶皱。
他只是冲你笑了笑,语气里带了一点不谙世事的惊讶:“明明留了一口气的,可真是不走运啊、新郎竟然也死掉了,怎么办呢,今天可是妹妹的婚礼。”
“——想到了,不如我来成为妹妹的新郎吧。”
明明是有空就放在自己视线之中被监视的人,是什么时候对你产生了感情?
你的心里泛起甜蜜的苦涩,同时也为怀疑他是否再度走上上辈子的道路感到难过。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状况呢?
照理说你是应该和他动手的。
你也确实这么做了。
虽然作为圣女被教导的课程里多数是学习如何治愈别人,驱散邪恶,但出于你代代血脉相承的优秀天赋,有关魔法相关的知识也摄入不少。
不过还是不行。
你打不过莫尔斯,并被操控着按照对方部族里的传统结下婚契。
你的神明仍旧没有回应你的呼唤,接住你快要跌倒在地身躯的是面带微笑的莫尔斯。
好像这人生来就是为了克制你。
你开始憎恨起自己的无力,可惜浑身不能动弹,你只能抿紧嘴下意识选择用疼痛来惩罚自己,却让身边人使用魔法强制把嘴张开。
莫尔斯看你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孩童,宠溺又纵容说道:“妹妹的嘴难道为神明赐福后就失去了痛觉吗?待会儿我可要好好试一试。”
*
被控制吃下了难闻的魔药后,他将你关到不知道哪里,从此你过上了分不清白昼与黑夜的生活,身边则由几位侍女照料着你的衣食住行。大抵是签订过契约的缘故,她们无法向你透露外界和莫尔斯的消息。
莫尔斯隔一段时间会赶来见你,多数情况下你会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投入对方的怀抱,等对方离开时你仍旧昏睡在床上。
除此之外,平日除了看一些杂书就不再有别的事需要处理,简直像是某些糜烂的贵族所豢养的玩物一般。
察觉到外界发生了剧变,是从侍女人数急剧减少中发现的,借此你同时意识到了每日入口的食物材料变差了,而且莫尔斯也好久没来见过你。
闭上眼还能通过婚契感觉到对方的状态,不过也仅限于好与不好的程度。
他到底在干什么?
如果是对你失去兴趣了,能不能放你离开?
你的神明还需要你,神的子民也需要你。
最后一个侍女离开时看你的眼神格外复杂,仇恨有之,可怜亦有之。
在魔药的作用下,引以为傲的大脑变得思路不清。你想不清对方复杂态度的原因,不过在第二天,你见到了过来的莫尔斯。
他是爱你的。
态度也好,眼神也好,包括他的动作里都能感觉到这份事实。
同时这份爱里也掺杂着痛苦,像粘稠的黑水围绕着你们,足够沉闷着让人溺毙于此。
你直觉有某种事将在你们二人之间发生。
事实上已经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你的预期,崭新的莫尔斯驱赶着你把他从上一个爱人的印象中释放出来,并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宣告自己的存在。
“有的时候、不对,是大部分时间,只要空下来我的脑海中就会思考一个问题。”
莫尔斯抚摸着你的头发,声音中带上了思索,又仿佛思考已经无法顺利进行了,只能就现有结果进行陈述。
你觉得他像在抚摸一只温驯的家猫。
“为什么我的世界不认同我,抛弃我甚至背叛我?”
所以这是他改变的契机吗?
“我开始寻找、开始流浪,开始为了生存而赌上性命,最后才发现造成这一切的本因,原来是你啊。”
大脑迟钝到锐器刺中几秒后,你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腹部。
“明明就连初见都不记得了,却还是会告诉我一样的道理,真不愧是你。”
恍惚中听到了一个你这辈子绝对没听过的声音。
那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说出的话语断断续续地出现在你的耳朵里:“……爱上自己的造物……虚假的半身与终结命运的……”
所以是、为什么呢……
一见你,就觉得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微风轻拂,阳光温暖,就连空气里都似乎带上了某种不知名的植物香气,很适合躺在草地上睡个懒觉。
然后我知道了,你对我来说一定是特别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