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从眼角摸到了泪水划过的痕迹。
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小号的手。
显然,慈悲的神明给了你再度重来的机会,看样子上一世,莫尔斯仍旧是奔着毁灭世界去的啊。
不说神明,不说族群,而是被世界抛弃……?
这显然是你所无法理解的事。
*
已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尝试,你要学会从中汲取教训。
说到底二人对峙中,你处于劣势的原因无非是情报过少。
于是你下令让人盯着还在学院读书的莫尔斯,另一队则负责探听有关某个已经被灭族的部族背景,以及莫尔斯在进入帝国学院前的消息。
让你意外的是这一世重来的起点比上一世要早。尽管时间充裕,你却打算按兵不动,任由莫尔斯的人生轨迹向着第一世的方向前进。
你开始忏悔。
是否因为你已经失去了对神的子民平等的爱护,将一颗本应该献给世人的爱怜之心一齐托付给莫尔斯,这才导致他轻易踏上了骇人听闻的、毁灭世界的捷径?
那么便让他不能靠近好了。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就是查明对方的身份,并且在他即将展开杀戮之时让他同这个世界诀别。
转而向前世的诸多亡魂赎罪,向光明神请罪。
帝校全称为帝国皇家学院,在这个皇权与神权比肩的时代,堂堂一介学校被冠以皇家之名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很能说明其代表意义——这是为皇室选拔人才的最佳途径。
来这学校的人多数非富即贵,偶有入内的平民也必然是接受了来自贵族或者皇室的资助,现任教皇便是如此得见神明的青睐,在前任教皇与女皇均为同性的情况下得到了神明的注视,从而一跃成为圣子,迎娶公主,乃至最终接替了教皇的位置。
于是你抓住了第一个疑点:那个将莫尔斯送入帝校,又撤回资助或是直接落魄的贵族会是谁呢?
骑士们拿着你的通行令,循着目标在帝校的档案室调阅有关莫尔斯的一切资料,同时传信与你。
第二世的莫尔斯是在帝校读完所有奥法系的课程之后回到神殿的,此前你和他所有的接触不过是每隔三天才能见上一面的例行资助见面。
第一世的爱人常常抱着你,亲昵地抚摸你银白色的头发并呼唤你的小名,因此你无法忍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毫无情感的眼神以及被称作是“首席圣女大人”。
多么崇敬,多么冷漠的称呼,好似你们之间清清白白,除了资助关系并无其他逾矩之处。
于是你被情绪控制着踏出了错误的第一步。
你漏洞百出地假装自己和他并无不同,你甚至允许他称呼你作“妹妹”,企图以此接触到那颗主动封闭着的内心。
真正平民出身的男孩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等他彻底接受这个称呼和你时,时光之轮已经划走一年之久。
久到你已经接受现实,着手准备促成和王子之间的婚约。
那时你是打从心底相信莫尔斯是个从未有接触过异性的男孩,才会在面对你时如此手足无措。
对的,男孩。
你翻阅着他和第二世并无差异的成绩单,陡然意识到他那时能够顺利毕业,想必是校长看在教会和你的面子上做出的让步。
骑士就在这时递来第二条讯息。
彻底打破了你对莫尔斯纯洁又无知的印象。
资助一位成绩一塌糊涂又不知来处的平民,明显是一桩向水潭投掷金条的、看不到回报的亏本生意,倘若是某位神官或者圣骑士在推荐信上打下圣光印记,勉强还能让人相信这孩子的天分存在,只是不适合学院的正统栽培。
他的可怜就会变得无可指摘。
其人也将在无法毕业的催促下,选择转系或者退学,被资助人安排进入教会安然度过一生。
但当资助人变成一位落魄却又没有好名声的贵族时——
折翼的金丝雀将会被豺狼虎豹吞噬殆尽,等待他的只有原路返回,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的结果。
你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杂沓的推荐信,难以一下数清的信封被帝校的档案回收员粗暴地捆在一起,封口处的火漆也磨损得失去辨识度。
解开细麻绳——有趣的是它的两端足以让人看出这截麻绳是被人匆匆裁剪下来,显然就连工作多年的回收员都是第一回见到好几封推荐信的场景——从最顶端的薄荷绿信封里拿出一张隐约带有香气的纸。
这种香气,你三年前和邻国的公主,现任皇妃通信时闻到过,据说是贵族小姐最爱的几种信纸之一,材料来源于一些能够兽化的雌性妖物腹部最薄嫩的皮肤,仅在她们做好寻找伴侣准备的时候才能采集到,造价昂贵,千金一本。
皇妃曾询问你为何不改用这样的纸张来彰显自己高贵的身份,为了表明对于神明的尊崇,她愿意无条件地供应你源源不断的信纸,然后得到了你拒绝与感谢的答复。
教会并非难以供应圣女区区一些信纸,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为此犯下协同杀戮的罪行。
“真不愧是首席圣女,光明神坐下最虔诚的助手与信徒。”她们感叹的声音像是常年饮用神泪的长尾雀,清脆又惹人怜爱,“您是如此的慷慨与仁慈,想必即便神明临世也不能做出再多了。”
信纸之上是千篇一律的推荐信的说法,因着教会常年资助孤儿的信最终会送到你手上进行审核,因此算是有所了解。出现在整封信上的只有墨绿色的花体字,飘逸灵动,是否为该位贵族小姐书写亦未可知,最终于尾款的时间上盖上一个私人印章,连姓名都没有出现在信上。
带着神印的右手覆盖在那印章上,你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洛曼利西亚·谢菲尔德。
谢菲尔德公爵唯一被承认的私生女,以其大胆放浪的私生活闻名于贵族圈,酷爱猎艳与玩弄年轻男孩,曾与某位子爵之子坠入爱河赌咒发誓只爱他一人,结果将人弄到手的第二天就变卦悔婚,以至于公爵坚定的认为爱女为黑暗神的信徒蛊惑,不得不找到教会请求圣女的帮助。
事实上对方比当时困扰于西里亚斯老师在德行课上提问的你还要冷静与坚定,你不得不提醒公爵,他的女儿实实在在地再度移情别恋了,最终在公爵的恳求下为她做了一个驱邪仪式。
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印象,但不忠贞极有可能是遗传,你便无法对那可怜的女孩说出什么有指导意义的话。
第二封信依旧是一封推荐信,时间略迟于谢菲尔德小姐,毕竟对方并不是什么长情之人,你推测对方在得到莫尔斯之后便遗忘了自己资助的贫民男孩。
波法齐斯塔尔·霍拉斯兰德,一位伯爵夫人,听说在外有三个不记名的私生子女,三年前于生产时蒙主召唤魂归天国,名下的一应财产全部被婚生子女瓜分。
无论莫尔斯是否做了她的情人,显然在拥有合法继承权益的子女前也讨不了什么好。
接下来的七封信也是如法炮制。总共四个贵族小姐,其中一位借用父亲名义的同时盖上自己的私章,五个贵族夫人,其中两位的丈夫现在已经长眠于地下。
你开始怀疑莫尔斯第二世面对你的青涩是否是为了权宜之计装出来的假象。
以及他左右逢源,仅凭借一张脸就能博得夫人小姐们的欢心,只要他继续下去哪怕是作情人也能缓慢获得比学院内更好的资源。
如果换作是你,靠吃着贵族内部流通的资源也能面见皇室,从而将他们送离人间,聪慧如莫尔斯不会想不到。
帝校又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留在那里?
公主、小姐以及她们的母亲?
总不能是他幻想着你会前去,从而捕获你的芳心吧?虽然你确实也只参与了那一回的比武大会,少不得是皇室为前未婚夫挽回你的手段。
但你确信此前你们毫无交集……?
第二世的弥留之际,莫尔斯说的那番话再度浮现在你脑海里。
一同想起的是被开肠破肚疼痛,你不自觉地便以一种不得体的姿势蜷缩在座椅上,索性房间内只有你一人,没人会发觉你失态的模样。
对着死人是不必信口开河的,那不见影的初次见面又是何时呢?
明明你从来就不曾出过上城区,更不可能去结识一位平民或者孤儿。
距离下一轮比武大会召开还有两年,距离莫尔斯夺得魁首的那一场更是还有五年之久。
期间你成功说服教皇进入禁书区,阅读那些被教众视为污言秽语、毫无价值的邪说。
首席圣女进入禁书区并非开创先河之举,因为害怕你会为此受到污染,每次进去之后必须拜访教皇进行相应的检查,当日你还须饮用三遍圣水,在神像前诵念整部圣经,以此达到身心俱洁的保证。
二者都是你无法每天达成的。
血统因素也许有之,总之现任教皇的神圣力远不及你,服用他平时做出来的圣水效果更是杯水车薪,因此要达到净化你的效果,所使用的神圣力几乎将要把他抽干。
再加上圣女的职责是全年无休的,诵念整部圣经基本需要花光一整晚的时间,得不到休息对于暂时无法舍弃肉身的你而言无异于受刑。
谁叫皇室把其他已经灭亡种族的藏书也一并封存在教会的禁书区?你只好随身携带羊皮纸,拿神圣力在上面抄录和莫尔斯曾在你眼前使用过的法术相像的那部分。
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也试着用神圣力模仿魔力流动,试着施展魔法。
可惜到底是两种不相通的体系,想要达成元素魔法和奥术魔法所依赖的物质来源于世界,而神圣力则是神明的恩宠,人们生来就有,随着后天的虔诚祷告与修行还会逐渐累积。
作为当世神圣力之最的你头一回发现,自己与世界所有元素的沟通竟然是断绝的,就连奥术符文也不会回应你。
这只能证明你这句躯体的魔力回路是出于断绝的状态。
于是向来无往不利的你第一次受到拒绝,你为此感到惊异,毕竟若是面对着被光明神庇佑的你,哪怕最冷漠无情的囚徒也只能听令。
——拥有神智的生物永远无法违抗你,没有神智与思维的物质更是理应受你指挥。
来到庭院,你站在一颗相传足有三千年历史的大树下,尝试与它共鸣。
一种凉丝丝的,带着清新气味却又难以捉摸的感觉萦绕在你的周身。
愉快、向往,正面的意识裹挟着你,这代表着你被大树接纳了。
你告诉它:“我需要借用你的部分木元素。”
树无法发言,但是它很快用行动来表示自己十分愿意满足你的要求。
肉眼无法捕捉到的绿色光芒向你涌来,接着就像顽皮的猫儿一般,趴在你的手背手心,跳跃上你的肩膀头顶,但就是无法融进你的身躯。
你要调动它们也十分困难,就像普通人想要拂去本就飘散在空中的灰尘一般徒劳,握不住也扬不走。
于是你只好放弃,抬手向树输送了一部分神圣力,延长了它的寿命。
学习强大的魔法来对抗可能危害世界的莫尔斯的设想失败了,前世的你也不过只能通过了解魔法运行的规律,使用神圣力隔断元素与莫尔斯的共鸣,从而达到让对方无法使用魔法的目的。
但他的奥术符文竟然达到了可怖的瞬发效果,以至于你防不胜防,一下子就踏入陷阱。
那么你就只好尝试另一种办法了。
禁忌教典上的封印直接与教皇联系,每一任教皇都将被前任带到这部灰皮典籍前,完成就任仪式的最后一项内容。
加固封印。
为了使教皇能够得知禁忌教典的状态,成为封印术准备材料最后一项的就是教皇的血。
为一代又一代人所畏惧的灰皮典籍,据说是某一任教皇独自钻研出的神圣力使用方法,但他越是钻研就越容易被不知何时埋入他的大脑的魔鬼所蛊惑。
背弃了光明神赐予人民希望的神圣力的初衷。
神圣力在他的手中彻底成为了杀人的利器。
他用它诅咒了十二位主教,三十位神官,光明一度为黑暗所掩盖,直到他的女儿献祭自己成为你这样的存在,彻底净化了整座圣城。
那便是第一位“首席圣女”的诞生。
禁忌教典被翻动的瞬间教皇就有所察觉,不过他并没有派人过来抓你。
几近默许。
这更使得你心安理得地留在禁书区翻看那无法被带出也无法被书写的知识。
当晚面色惨白的老人躺在床上,感受你为他反哺回去的神圣力时,你终于忍不住询问他:“您不责怪我去了禁书区,为什么也不介意我翻看邪典?”
足以续命的神圣力使老人恢复了精神,脸上的神色却因为你的话稍显郁态,强打起精神向你诉说那段往事:“在我的女儿降生的那一刻,神明便给与我启示——”
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出现竟然与神启相关!
那为何,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神明并未回应你的请求呢?
“——那时我和克里斯汀娜殿下便知道,我们的女儿将成为第九位首席圣女,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这是多么巨大的荣宠;对孩子的父母来说,这又是何等可怕的语言与噩梦。”
每一位首席圣女,相传都是神明的使臣,她们无法用神体降生于世界,只能失去所有有关神明的记忆,托身于凡人的躯壳中,但每一位首席圣女的诞生,则意味着身体本该拥有的原生意识再无苏生可能。
“尤其是祂还说,圣女将一次又一次从死亡中重生,携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归来,直至最后,重归神座。这实在骇人听闻,吓坏了我的妻子,她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便将刚生下来的女儿送到农妇手中,企图避过神降。”
可事实上,这种行为加速了神降。
等到不知何种原因昏迷的,年仅8岁的圣女回到圣城的时候,在这句身体里的人已经是你了,连教皇与皇帝见了也只能乖乖低头称呼你作:圣塞西莉亚。
老人的眼泪流出来:“我们错过了仅剩的十二年相处机会,克里斯汀娜更是一夜白头,终日不得欢颜。神明宽恕了我们的罪行,点播我们:不要劝阻圣女所做的任何事,任何行为都有可能改变世界的走向。只是想要翻看禁书算不得什么大事,圣罗塞琳殿下身上发生的事证明了禁书对于首席圣女而言是无害的……”
剩下的话你已经无心再听。
按照惯例,你来到圣殿中心的那尊神像前跪好,低头诵读圣经。
剖心之法也难以表述你对神明的忠诚与敬意,但祂为何从不回应你?
难道这就是你的考验吗?
唯有拯救世界,你才能有资格回归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