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自然不得而知,有莫尔斯这个你记忆中唯一一个毁灭世界的凶手在,只要一天没办法断言他的无害,你就只能一直保持着将自己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他一人身上的无能举措。
憋屈至极。
只是贸然杀人有违教义,你的直觉仍旧告诉你,和他之间必有一战。
因而难言的恐慌感驱使你加强自身的对战能力。你开始潜心修炼禁忌教典上的术法,越是深入学习就越是为人类的思维感到惊异:研究出神圣力多种用法的那个男人,不可不谓是天才。
但他注定不能为世人提及,反而注定遭人唾弃。
若是这人一辈子安安稳稳做他的教皇,并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散发出去,想必也不是不能青史留名。只是一旦犯下杀戮同胞的大罪,身边所接触的一切都会叫他人视作洪水猛兽。
就像被重重封印的禁忌教典和至今被镇压在教典下方,布满禁制的骸骨。
就像第一世被绑上火刑架的你。
最初的莫尔斯出于好奇,曾和你探讨首席圣女的起源,于是被恶魔引诱的教皇成为无法跳过的话题。
“感觉他站在悬崖上,身后荆棘密布,叫人无法动弹。”莫尔斯这么说,“要么拼一把,从悬崖上跳下去,最惨不过是摔死,若是为神庇佑还能得幸捡回一条命,要么继续留在山顶看着身后的荆棘,无事可做,亦无人可交流,最后成为一尊石像。”
你坐在他的怀里,闻言笑着蹭他:“那你觉得他是跳下去了,还是被无尽的孤独逼疯了?”
英俊的骑士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的爱人,顺便把头安置在你的头顶,声音听上去若有所思:“大众相信他被黑暗神的信徒蛊惑,因为那人正是由于宽厚待人、敬畏生命才从一众圣子圣女候选中脱颖而出,也有人私下认为他窃取神的权柄受到了报复,不然如何解释首席圣女降临后一夜之间消失于世的伯爵家。至于我怎么想,还是算了。”
“天才和疯子之间往往仅有一线之隔,评价他做没做错尚且轮不到我,毕竟事实的真相已经无从可考了,只有神才能判决他的罪恶与否。”
那时的你不曾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回首再看,对于神明的不敬与不信任充斥在他的每一句话里。
将离神明与真理最近的位置比作悬崖,将杀人者宣泄的恶意以邪恶的方式进行曲解,表面上说着只有神能裁决,却将自己真实的想法深藏于心,必然是因为他知道说出来会引起你的厌恶与反对,你还天真的以为他不过为了你的另眼相待故意说一些违心之言。
第一世的你确实坐在人为修筑的高塔里,呼吸着他人传递给你的真善美过得太久了。
以至于你彻底忘了,神之所以要派遣你到这世上,正是因为有着千千万万的苦痛与谬误等着你。
你要做羊羔的引路人,你要做真理的传递者。
你要散播神的教义,引导他们成为仁善的义人。
*
在修行的时候自然没有停下对莫尔斯的监视。
你目前的护卫队队长是一位来自侯爵家的次子,年纪轻轻便实力非凡,且一心向教,十三岁那年听闻圣女的护卫队开始选拔,毅然决然地脱离家族掩藏姓名,和千万人竞争才得到如今的地位,但凡是你下达的命令,他从不会询问缘由,也不会擅作主张。
可以说是你最忠实的仆人、最可靠的左右手。
你心安理得地让他监视莫尔斯的活动迹象,直到你的骑士今早给你传来一条奇怪的讯息。
他先是向你问安,随后照常记下莫尔斯最近去过的地方与做过的事。
之前传来的讯息若是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只是这次,骑士在后面继续写道:“鄙人确保自己的跟踪手段是一个品阶远低于我的骑士觉察不出来的,可是您让我监视的对象似乎有某种手段察觉到在下的藏身之地——虽然可能不重要,但鄙人害怕为此破坏殿下的计划,于是决定全部书写下来,还请殿下耐心看完。”
“接到命令跟踪他向来很顺利,不过事情于这个礼拜的第三天出现转折。您知道他每到那天都会前往第五大道拜访他目前的资助人,陪女士聊天喝茶以维系感情,没有出行工具的他只能徒步走到目的地,而在下则不能那样出现,毕竟这实在太过显眼,可是无情的大雨使我的跟踪计划失败了,男孩竟然于第五大道穿行的众多马车中极为精准地找到了鄙人正在乘坐的那辆,若是巧合,未免巧合得离奇。”
“出于礼貌,我们寒暄起来,光明神在上,为了掩盖我真实的目的,这绝对会是我此生唯一一次说谎,尽管目标听完笑着转移了话题。那之后他依旧按照一定的规律度过自己的生活,只是鄙人有一种预感,名为莫尔斯的少年已经觉察到自己被跟踪的事实了。如果您愿意肯定我的想法的话,我可以推荐另一位忠心的骑士来接替目前的工作……”
骑士的说法并未使你一笑而过,须知没有神圣力加持的你理应比不上对方常年训练出的感知力,哪怕你拥有被神明赐福过的五感,那么你又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他呢?
既然为他所提醒,你便决定多选几个人换岗轮流来做这件事。毕竟谁来盯梢显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重点,相较之下莫尔斯可能会产生的异动则重要得多。
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这个世界。
神规定一个礼拜有九天,前五天是工作日,后四天是休息日,教徒就通常选择第八天和第九天来做礼拜和祷告,因此有需要的事情往往在前面七天安排好。
你确信莫尔斯并未拥有信仰,对自己受到神明庇佑存活于世一事毫无感恩之心,之所以第一世会留在教会也是为了你。
你当时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人招徕进教会?
你看着教堂中突然出现的,来做祷告的那个人,心中除了困惑就是不解。
第八天的教堂里人满为患,为了避免发生不好的影响,教堂南面和北面的大门分别向贵族与平民打开,人们隔着一道镂空的墙倾听神官宣讲教义。
并非大礼拜日,不必前来布道的你本应不在场的。
原本是这样。
说到底你不过只是个神使,并非神明本身,自然无法预测未来。因此你没有预料到公主为撮合你和她的皇兄,特意约了你见面,地点竟然是教堂。
更加没能预料到,毫无防备的你会隔着那听不见的声音的镂空的缝隙看到对面的莫尔斯。
多么意外。
这大概是对方这辈子第一次进入教堂吧。
难道教会有什么是他必须来查看的吗?
若是今日跟着哪位夫人小姐前来,你必然会在踏入南面教堂的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身影,然而此刻他正端坐于北面教堂,你的感知便没那么强烈。
奇异的是,仅仅盯着他的脸大脑放空,你竟然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
就像好久以前你们曾相对坐着,你也曾这样仔细看着他的脸,或许会伸手抚摸,然后说——
说什么呢?
一种不知名的直觉告诉你,你说的是——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
可是不等你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感觉,呆板专注盯着人不动的视线就被捕捉,你记不清自己带着神智和他对视到底是几年前。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真好看啊。
——如果不是长在恶魔的身上就更好了。
毕竟向来不曾考虑过莫尔斯踏入教会所属区域的可能性,你脸上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猝不及防就叫人看了个正着。
你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怔愣,但你无比确信这是你们第三世的初见。所以他认识八岁以前的那个小姑娘?
送上门的线索不拿白不拿,看样子不得不去看克里斯汀娜那张倒胃口的脸了。
身旁的二皇子一直在意着你的一言一行,此时便颇为体贴地询问你是否不适,被你拿来当作借坡下驴的借口。他倒是一副绅士体贴的模样,出声打断了神官布道,并将你带走,经过公主身边时,这位促狭的牵线人还调皮的对你眨眨眼。
好像你将立即和她的兄长步入爱河、共度终生一般。
只是你一门心思放在如何约见克里斯汀娜这件事上,匆匆扯出一个笑容来应付人。
自然更不会注意到身后的莫尔斯全神贯注地盯着二皇子搭在你左肩上的那只手,整个人犹如被夺走珍宝即将喷火的恶龙。
因为是圣女,所以如今教皇年迈之时,逢年过节会代表教会参与一些与大众会面的活动,于是你同样完全没有考虑到莫尔斯根本不了解你身份的情况。
或许这并不多么重要。
你以为他会很快来找你,因此写给克里斯汀娜,邀请她来参加自己举办的茶话会,信上的字体由于匆忙稍微显得潦草了点。
比想象中的莫尔斯来得更早的,是克里斯汀娜的回复: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圣女?明知道我不愿意见你,还胆敢邀请我参加,我不得不认为你是有求于我,那就在信里说吧,看完再让我考虑是否回复。
若是当面说,或许还能凭借着自己的相貌让她移情,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钩。
那就头疼了。
你总不能真的在信里写:很抱歉询问这件事,但是您当年把女儿送去了哪里。
一时间进退两难,你只好把它放到一旁暂且搁置,摇铃准备处理其他信件。
门外的侍女接着递过来第二封信,鎏金色的火漆上是一朵被荆棘环绕着的百合与夜鸢,竟然又是克里斯汀娜的信:上年纪了总要忘事,毕竟你我之间毫无关系,何曾会有什么不得不说的隐秘?必然和我那无缘的大女儿相关,那便不必多言,想必首席圣女手眼通天,自然会有送上门的消息,你也不要送信于我,我是不会看的。
你不禁失笑。
若不是目前身边能用的人都被送去调查和监视莫尔斯了,你哪里会找上克里斯汀娜。
自从你被带回来就处在神降期的高烧中,由于觉醒得太早关于过往的消息本就不多,封锁得也更加仔细,因此你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克里斯汀娜,自那以后她就自恃身份不轻易同你说话,你们相看两厌关系不和早不是什么秘密,早期皇帝还企图通过自己的姐姐同你拉近关系,完全没想到对方有什么要说的也是通过侍女或者信件……
对了,侍女?
生产完不久的女性都是虚弱的,因此将这具身体送到农妇手里的必然是她的亲信和侍女。
于是你招呼自己的侍女,低声吩咐她小心打听消息,很顺利就拿到了一个距离皇城不远的小村庄的名字。
时下适逢教会招募新的一批圣骑士,但凡有神圣力的适龄剑士都会被记下名字等候下一轮筛选,你悠哉地等候了一个礼拜,一边考虑着第6军团的驻地离圣城是不是太远了点。
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你很难及时赶到抹杀掉混乱的源头。
结果从骑士处传来的消息表明莫尔斯并未参与圣骑士选拔报名,仍旧照着从前的规律度过自己的学园生活,只是他这回减少了前往第五大道的频率,除此之外未见异常举动。
悬着的心到底落下来,你生出了微弱的失落感,随即再次想起上辈子他捅你的那刀不可不谓是快准狠,到底把你即将长出来的恋爱脑给带走了。
有一张看到就会让你坠入爱河的脸真是违规啊。
直到两年后,你受邀前往帝校的比武大会,出现在决赛现场的仍旧是二皇子与莫尔斯。
到的时候观众也才陆陆续续入座,没有学业困扰的你忙于公务,其实也没有多少想要一直留在皇城的想法,只等着来露面之后再离席,因此算是来得早的一批人。
看到莫尔斯腰间别着的剑,你就知道这毫无疑问又是一场魔导士对剑士的比拼。
其实你还是挺想看到莫尔斯被打败的,可惜概率太小了。
等到裁判宣布比赛可以开始的时候,你停下同公主的寒暄,向她告别。
原本应该是赛前发言的场合却突兀响起莫尔斯呼唤你的声音:“圣女殿下,首席圣女殿下……”
这种行为并不符合社交礼仪,你有权当作没听见,不过你还是停下脚步,看向场地中心正在呼唤你的那个人。
对面的二皇子脸色阴沉地走近,伸手想要打断他,但是莫尔斯毫不理会,继续向你喊话:“如果这次我拿到魁首,您能否给我一个跟随在您身边的位置?”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大家都在指责莫尔斯不知天高地厚,信口开河,妄想用未知的结果得到圣女的承诺。
而你和观众想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也并未觉得被冒犯到。
你只是认真的开始回想,进入教会与圣城是否为对方目标的一环?
于是你使用神术,如同以往任何一场布道所作的那般轻言细语,告诉他,同时也告诉在场的每一位:“教会欢迎所有虔诚的信徒,我们都是神的子民,不会因为比赛的输赢拒绝任何一个人,同样,如果您有想要成为圣骑士或者教士的想法,教会的大门将永远向你们敞开。”
也就是说,有没有进入教会的资格无法由你一人决定,但是你鼓励所有人报名。
第一世的莫尔斯在你一手扶持下成为了大剑士,本身神圣力并不是多么优秀,按这样的水平原本是无法成为你的亲卫队队长的;第二世的莫尔斯则狡猾得多,或许也有你一重生就将人扒拉到教会阵营妄图感化他的缘故,还在帝校学习的时候他就有计划地在修炼神圣力,混个神官倒是不难,可惜最后的结果证明他志不在此。
因此现在的他在没有你的帮助下想要进入圣城就是个难事了。
如果对莫尔斯来说,世界始终是要为他所毁灭的话,那么进不进圣城又有什么必要呢。
你这么想着,转身离开比赛现场,不再思考身后的输赢会产生什么影响。
在骑士们的监视下,你得知比赛结束后,莫尔斯确实向教会投了报名表,此外皇家卫队似乎也有想要接触他的想法:毕竟帝校比武大会的魁首多数会投向皇家效力。
虽然不知他是否如自己在光明神的雕像前发誓的那般,愿意忠诚于神明、忠诚于教会,忠诚于你,总之测试他的神官在叙述时看上去还算是对他的表演相当满意,可惜莫尔斯被检测出所拥有的神圣力并不算太高,很难在教会有所发展。
因此他进入了皇家骑士团,成为了二皇子摆在眼皮子底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或许在他看来,你们之间最终会缔结婚姻,因此他无法容忍莫尔斯在公众场合向自己的准未婚妻献媚。
皇家向来出一些自恃身份耍嘴皮子威风的人,在传回来的调查报告里,莫尔斯除了平时训练之外并未遇上多少刁难,生活三点一线,没什么用钱之处自然也称不上拮据。
你以为自己能够高枕无忧了。
加上时隔多年,侍女通过自己的关系网,从克里斯汀娜的侍女口中探知到的小村庄里,你忠诚的助手们并未能成功打听出任何有关莫尔斯来源的消息。
在村民的记忆中,他是一个某天突然出现在当地的怪人,从不和人交流也不去集市里购买任何生活用品,若说种地,农具也不能凭空变出来——总不能不吃不喝就能生存吧,因此大家都猜他是妖物,没人敢同他有所接触,在不伤人的前提下就算上报给教会或者领主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维持一个表面上的相安无事,这样奇迹般地生活了四年,随后又不知去向。
时间线上正好对应莫尔斯个人资料上的空缺。
在那四年里他可能陪着才四岁的教皇之女,随后在她被送去看病后跟着前往皇城——只是没想到原身并不是生病引起的高烧,而是神降。
因此你被传送阵送到圣城度过神降期,而一无所有的男孩则留在皇都四处探听病弱又没有自保之力的小青梅的消息。
真是一个无聊的三流爱情故事。
所以他口中的被世界背叛,造成他痛苦的原因是你神降在他没有神智的小青梅身上了?
一旦带入这个设定,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合理起来。
所以他一直以来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
你并没有和异性亲密接触的经历,很难看出第一世那些年的相处期间对方是否是虚情假意——算了吧,爱情什么的无所谓了。
这绝对是你人生中第一次想要大喊大叫。
你皱起眉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最后也只从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家伙不能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吗?失去爱人就要毁灭世界什么的,说到底,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就那么死心眼的只会爱一个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