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周檀渊和周栀用药都是经由文雁娆之手采办,那账房必然有详实出项可查。商陆根易腐,不能久存,采办比为定时定量,所以只需要细核对比历次商陆根采购的时间,便可以辨明是不是文雁娆有意为之。周樱心头微亮,尽管这后面还有很多的桎梏困难,但既存一丝可能,她也不愿错过。
可是她此等身份又如何能查看到周府的账本?就算是杜姨娘恐怕也绝无可能,但她还是将此想法告诉了杜姨娘。
屋内烛火闪动,杜姨娘比往日更消瘦了三分,她的眼睛深深凹陷,面色惨白像是骷髅。自从周坤走后,她的处境一想而知,她被迁至后偏门的小屋,院中也没有了使唤丫鬟。屋里只有方寸大小,她坐在靠窗的桌旁,桌面上还留有还未吃完的残羹冷炙。
“若是能拿到府上的账本,这件事便有转圜余地。可是……”周樱吞吞吐吐,她深知其中艰难,但也不忍让杜姨娘再添绝望。
杜姨娘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放下手中的碗筷,将脸侧向院中。
周樱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正对的小灶房门口一丛丛的白栀子开得正好,皎白如雪。她的心中一酸,杜姨娘现在孤居此处,只能借着这院中的庭花聊寄哀思。
正在神伤之际,却听见杜姨娘坚冷的声音,似是孤注一掷,
“有法子。”
周樱一怔,杜姨娘转过脸来,紧盯着周樱的脸,重复着,“有法子,樱儿姑娘这件事交给我,过两天,会有人带着账本去找你的。”
周樱愕然,她见杜姨娘如此笃定,不似虚言,想必真的有办法,但是这人是谁?周樱却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那人竟可随时查看周府账本并可随便拿取。
周樱依杜姨娘所言,回去静等,她心中除了能拿到账本的雀跃更多的却是那难碍的好奇。她等了三日,却无人来访,她有些打蔫儿,恐怕这件事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
可谁知,这日几近傍晚,有小厮来请,说是府上的少夫人身子有些不适,想要周樱前去诊看一二。
“少夫人?”周樱反问道。
“正是,烦请姑娘前去一趟。”
周樱听此,便动身跟着那小厮前往,一路上她心思攒动,又想起了那晚在假山后面的谈话,还有那针法细密在两个人手上都见过的手帕。
思及此,入府这么久周樱和栾华并无交集,她也只是无意撞破了这深院中的秘密,她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一想到年少时周柏渊对她的关照,便对栾华更无甚好感。
等到了周柏渊与栾华所居的苍官斋,周樱由一个丫鬟引着来到寝房。那丫鬟轻叩房门,说道:
“少夫人,周樱姑娘来了。”
“进来吧。”
听见一声慵懒的妇人的声音,丫鬟推开房门,请周樱进去。周樱走到里屋,只见栾华堪堪躺在小榻上,她身穿一袭素雅的月白云锦衫子,墨玉般的长发并未高绾,那肌肤莹润生光,看着并不像生病的模样。
闻得周樱进来,栾华缓缓抬起眼帘。那一双眼睛清澈温润,眼波流转间带着天生的柔和善意,她唇角上扬,笑容温暖和煦。她并未因身份而怠慢,立刻便扶着榻沿,作势要起身相迎,温婉客气:“樱姑娘来了?快请坐。”
她动作间仪态娴雅,举手投足皆透着世家精心教养出的从容有度,周樱却想不明白像她这样的大家闺秀为何会……
“少夫人身子哪里不快?”周樱问道。
栾华微微偏头,示意丫鬟都出去。等丫鬟都退出去,栾华才起身,从床边的柜中取出两册书册,在周樱身旁坐下,交给周樱。
周樱低头一看,竟然是周府的账册。她不禁一惊,难道杜姨娘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周樱思绪飞乱,如果栾华真的与那位有什么,她帮杜姨娘也是情理之中。
“本说去檀渊院中找你,但细细想来还是觉得不妥。”
“听楠……杜姨娘说你要查一下府上往年的采买草药的支出记录,不知何用?”
周樱翻找的手停下来,说道:“是这样的,檀渊这段时日外出办差,托信来说想要知道之前瘟疫时黄芩市价,对比一下今日的黄芩价格。我便想到看是否能查看府中账册,看是否有记录。”
周樱情急中胡诌了个谎,将外出的周檀渊拉来作挡箭牌,反正现时周檀渊不在府上,也无人想去求证。
“原是如此。”栾华点点头,便指向周樱告诉她该如何查看。“我也是刚接过府上的账册,夫人这段时间教我看账,开始慢慢学着掌管府上的事物。我也是生疏的。”
周樱仔细得翻看着,果然看出些许端倪。商陆根在过往的账册是一直有采买记录的,但是在丘潼入府的那段时间却不再购置,而后又开始供应。与周栀发病的时间完全重合。
周樱仔细得翻来覆去得查看,心脏止不住得跳动,确认无误,她合上账册还给栾华。
“我大致有了了解了,多谢少夫人。”说着便起身告辞。
从苍官斋出来之后,周樱径直便往杜姨娘的院中来了,她讲账册中的关于商陆根的采买记录细细道出。杜姨娘听着,脸色变得铁青,待听到关键之处,她猛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牙关紧咬,眼中迸出恨意。
“我早就知道她在药中下了药,我怀疑了么多年,却终抓不住她的狐狸尾巴,不知道她的玄机……”杜姨娘声音发颤,带着一种压抑多年的痛苦。“文雁娆,你丧尽天良,终会报应的!”
周樱看着杜姨娘眼中的复仇之火,沉声问道:“那姨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杜姨娘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要报官,我要告诉宗族长老,反正老爷一死,周氏宗亲里惦记这周家产业的人多的是,他们早就对文雁娆一外姓妇人掌管有意见。她伤害周氏血脉的行径,定不会有人放过她的。有了官府的追查,也定会找到那个叫翠翠的丫鬟的落下的。”
周樱听杜姨娘如此说,她忽然生出一种慌张与不安,如是真如杜姨娘所说,周府恐怕真的要变天了。
“这月十五,是周氏一族祭祖的大日子。届时全族上下,无论主支旁系,男丁女眷,必齐聚宗祠,我要在那祖宗牌位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告官鸣渊,让大家知道文雁娆的罪孽。”
“……”
两人在摇曳的烛光下继续低声商议对策,殊不知,门外正立着一个丫鬟正屏息凝神贴耳偷听,将二人的话都尽数听了去。待周樱准备走出屋子,那丫鬟也闪在一旁,逃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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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姨娘将她的计划全都告诉了周樱,却告诉周樱让她不要再插手后面的事情。周樱这段时日心中总是不安,眼看还有几日便到了十五,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真,一日午后,周樱在院中走,远远看见周柏渊面色沉重,脚步匆忙走过来,周樱上前想向其打招呼。
“柏渊哥,你几时回来的?”
谁知周柏渊竟连那敷衍的笑也扯不出来,他闷哼一声,继续朝前走。只听见一旁假山石后面几个丫鬟正在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
“谁能想到少夫人能做出这种事情?看着平日里贤良淑德,可谁知竟然做出这等丑事。勾搭自己的小叔子,啧啧……真是不要脸……”
什么!周樱脑中嗡的一阵响,难道栾华与周楠渊被人撞破了。
“那段时日我听说二少爷将他的长生总送给少夫人解闷儿,二人一来一往的,那时候就不清楚了。”
“诶呦,谁让大少爷整日不在府上,空房独守,寂寞难捱,可不得找个人泄火嘛。”
说着几个下人嘻嘻得笑了起来,下流猥琐的嬉笑声毫不掩饰地响起。周樱听得心头火起,又惊又恐,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府上的主子也是你们能嚼舌根的?!”
那几个下人吓了一跳,顿时噤声,缩着脖子想溜。可是其中一个胆大的,仗着人多,竟不服气的挪过脸,斜眼睨着周樱,阴阳怪气道:
“你自己也不就是个下人吗,不过夫人宽厚将你留了下来,现在在三少爷屋里伺候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有名分,还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哼,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们。”
周樱顾不上与那几个嚼舌根的丫鬟争辩,也顾不上自己身份的尴尬和被羞辱的刺痛。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如若周楠渊再出什么事情,她怕……
周柏渊步履沉重却异常迅速地朝大堂方向走去,背影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周樱不敢犹豫,立刻提起裙摆,疾步追了上去。她刻意放轻脚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越靠近大堂,空气似乎更凝滞几分,此时天色渐晚,平日里敞开的门厅此时却紧闭着,里面隐隐传出一女子的哭声和分辨不清的低语。
周樱屏住呼吸,悄悄躲在大堂外廊柱的阴影里,她的心砰砰直跳,只见昏黄的堂下,栾华与周楠渊跪在地上,杜姨娘也跪坐在一旁面似枯槁,文雁娆正坐其中,周柏渊面色沉重,坐在两侧的椅子上。
正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一场风暴正在酝酿。突然一双手拍在周樱的后肩,她吓了一跳,转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