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酉时。在他们的母亲逝去后，每年忍冬金银两色的花朵盛放之日，我们都会在这花前举行一场小小的「家宴」——并非是为了祭奠，而是因为这天是她们母亲的生辰。在盛开香飘的忍冬前团聚宴饮，一如往日。

    三和跟我一起，做些铺席，摆放食案坐垫的事。而萱娘和兰娘则准备着饭食。除了一些时令小菜，每年还会做一道槐花蒸饼，那是他们母亲从前常做的。如今萱娘已经做得同她母亲一样的味道了。

    当准备妥当以后，我们就会围坐在攀满忍冬藤蔓的竹架下，三和也会把他亲自写好「忆念」二字的红纸摆在食案上。

    我先把第一杯酒洒在地上，敬给他们的母亲、我的妻子——在天之灵。我会说一些心里话，给她留在盛开花朵里的魂灵听，也是给孩子们听。

    「昔日卿手植之花，今已亭亭如盖。金银交柯处，犹见卿素手分藤，笑嘱『此花奈岁寒』。忍冬依旧婆娑，不见顾影徘徊，唯余旧语萦心。如今二女渐长，蕙质兰心，持家有度，姐妹相亲。幼子三和，顽健可喜，亦已临帖习文。藤影依依，暗香脉脉，儿女皆安，门庭和煦，卿可慰矣。」

    虽然这原本是一次轻松的家宴，可说完后，大家还是都有点伤感。女儿们眼里泛着泪光，我也在心里隐忍着悲伤。只有三和还小，听不太懂我说的是什么，眼睛忽闪地看着大家，不知所措。

    为了缓和气氛，我用小刀切开槐花蒸饼，给大家每人分一小块。新摘的新鲜槐花配上一点蜂蜜做出来的蒸饼，清新而甜蜜，充满家的味道。

    这时兰娘也站起身来说道：「阿爷，我和阿姐也有话想跟娘说。」

    我说当然可以。

    兰娘拿出一张纸笺，看了萱娘一眼，说：「这是我跟阿姐一起写的，阿姐不好意思读，她让我来。」萱娘的脸红了起来——她从小便腼腆。

    兰娘端着纸笺，徐徐地读了起来：

    「那日，姊妹共制杏仁茶。忽忆起阿娘往时情形，素手拢袖，执勺徐转陶铫，致雅从容间，茶汤雪色醇厚，甘芳盈室。雾笼眉睫而衣不染尘。儿今倾力仿效，终难及那行云流水……」

    「……阿娘所缝衫子，儿素来不舍常穿。那针脚齐整细密，绣纹精巧，瓣蕊层叠似真花缀襟。每抚精绣，念起娘垂首拈针，灵指翩跹似蝶穿花。不知我姊妹何日能学会这般技艺……」

    「……想起数载前，三和未生，儿尚年幼。上巳节踏青，娘立芳茵遥唤，山风扬素袂，柳絮沾云鬓。烟光浮翠间，风姿绰约宛若天仙。儿便想，长大后定要学阿娘这般风华……」

    「……寒暑交替，悠悠以别三载，岁岁忍冬花开时，馥郁馨香，恍见阿娘执剪理枝，音容似在昨日。更逢月透疏蔓，清辉铺地，儿常痴望自问，何日复见阿娘？思切之心，如藤生根，岁久愈深。」

    兰娘读完，跟我说：「阿爷我说完了。」

    我摆手让她坐下：「很好，很好……」一丝哽咽却让我说不下去，强忍眼中泪水。我虽然不太想在儿女面前表现得动情，但这岂是说忍便忍住的。

    萱娘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块素帕，轻声说了句：「阿爷……」

    兰娘也走过来扶住我的肩头，轻柔的声音带着抚慰的力量，仿佛是她母亲昔日的话语：「阿爷，莫伤怀。阿娘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定是盼着我们笑，盼着我们像这忍冬花一样，经霜愈香，都好好的……」

    我擦干眼泪，尴尬地笑了几声，「来来来，大家都坐好，坐好。萱娘，你给你自己和妹妹都倒上米酒，咱们今晚都喝几杯。三和，你可不许喝酒，你就好好地吃些槐花饼。」

    此时已是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素银的光华洒满世间，也照在这一方小院中。一阵阵的轻声笑语，在弥漫的金银花香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