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

    六年级转眼已经过了半学期,期末考完北湖附小迎来了他们盼望已久的寒假。天气愈来愈冷,春节的气息也越来越浓,街上的行人也变少了许多,大部分人都宅在家里。

    刚过下午四点,天色已经迫不及待地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透出一种将雪未雪的阴冷。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冰碴似的凛冽。

    阮绵绵裹紧了厚厚的羽绒服,毛茸茸的帽子拉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

    她抱着装了舞鞋和练功服的袋子,踩着人行道上薄薄一层未化的残雪,“咯吱咯吱”地走向舞蹈教室。呼出的气息瞬间在眼前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在寒风中。街灯早早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孤寂。

    路过旁边那家熟悉的跆拳道馆时,阮绵绵习惯性地放慢了脚步。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灯火通明,穿着白色道服的孩子们正在练习踢靶,“哈!哈!”的呼喝声隔着玻璃传来,带着一种热气腾腾的力量感。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下意识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肖怀宇

    没有。

    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精力过剩的身影,此刻并不在其中。

    阮绵绵轻轻叹了口气,一团更浓的白雾从口罩边缘逸散出来。肖怀宇上跆拳道,刚开始几天,他还兴致勃勃,可没过多久,这家伙就蔫了。

    “疼!太疼了!” 前天在电话里,肖怀宇的声音蔫得像霜打的茄子,“压腿压得我嗷嗷叫!教练下手忒狠!而且……”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老摔跤,屁股都摔成八瓣了!”

    阮绵绵当时在电话这边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眼前几乎能浮现出他龇牙咧嘴、揉着屁股抱怨的样子。

    这家伙,果然还是那副“缺根筋”的幼稚模样。明明有那么好的运动天赋,跑得快跳得高,偏偏吃不了苦,怕疼怕摔,一点耐心都没有。现在好了,直接当了逃兵。

    “就知道你会这样。” 阮绵绵对着空无一人的跆拳道馆玻璃窗,小声咕哝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又有点习以为常的无奈。她紧了紧怀里的袋子,加快了脚步。

    舞蹈教室的暖气开得很足,一推开门,暖融融的空气裹挟着熟悉的松香粉味道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换上粉色的紧身练功服和柔软的芭蕾软鞋,冰冷的四肢仿佛才渐渐苏醒。镜子里映出她拔高的身姿,腰肢显得更加纤细柔韧,曾经圆润的婴儿肥褪去了一些,下颌线有了少女初显的清晰轮廓。

    热身,把杆练习。当老师直接上脚撕腿的时候,熟悉的、尖锐的疼痛感立刻从大腿内侧的筋络蔓延开来,像无数根小针在同时刺扎。阮绵绵咬着下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镜子里,她的眉头紧锁,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隐忍。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想哭就哭,而是学会了在疼痛中调整呼吸,用意志力去对抗身体的极限。

    短暂的休息间隙,阮绵绵走到窗边喝水。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墨蓝色的夜幕笼罩着城市,只有路灯和霓虹在寒冷中闪烁。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街对面那栋灯火通明的补习大楼——“博强教育”的巨大招牌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无数个窗口亮着惨白的光,像一个个被知识塞满的蜂巢。

    他一定在那里,阮绵绵想。

    那个背着沉重书包,眉头总是微蹙的男孩。自从那次之后,她又零星地遇到过他两三次,总是在匆匆赶往补习班的路上闲聊中,她知道他整个寒假几乎被各种“拔高班”、“精英班”填满,连大年三十下午都排了课。

    “我妈说,初中是第一个分水岭,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的麻木和沉重,让阮绵绵的心也跟着往下坠。那份压在他身上的期望,像窗外这沉沉的夜色,无边无际。

    “加油啊……” 她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也对着那个不知在哪个窗口埋头苦读的男孩,无声地翕动嘴唇。

    “阮绵绵,回位置,继续练习!” 老师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好!”阮绵绵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灯火中收回,转身走回明亮的、温暖的、充满松香气息的练功房北湾。

    放学时间终于到了,玻璃旋转门偶尔转出几个同样背着大书包、一脸倦色的学生,被寒风一吹,缩着脖子快步离开。她仔细地辨认着每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心脏在期待与担忧中微微悬起。

    然而,那个熟悉的、挺拔却单薄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他没有出来。

    或许是今天的课拖堂了?阮绵绵心里涌上一丝淡淡的失落,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微澜。

    阮绵绵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口,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抱着舞鞋袋,又等了好一会见他或许真的不会来了才恋恋不舍的向家走去。

    六年级了,妈妈开始试着让她独立,但此刻独自走在寂静寒冷的冬夜里,一种本能的、难以言喻的不安悄然爬上心头,让她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脚步声。

    不是她自己的。

    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另一个脚步声突兀地响起,踏在冰冷的人行道上,黏腻又刻意地维持着距离,像甩不掉的影子。

    阮绵绵的心猛地一缩,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身后的脚步声也立刻随之加快。

    她不敢回头,手心瞬间沁出冷汗,紧紧攥着舞鞋袋的带子,指节发白。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直觉告诉她——被尾随了。

    那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窥伺感,紧紧咬住她。她强迫自己镇定,试图分辨方向,盘算着是跑向前面亮着灯的便利店。

    就在这时,她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路灯更加稀疏的支路。身后的脚步声骤然逼近!一个佝偻的、穿着深色旧棉袄的男人身影猛地从旁边树影里窜出,堵在了她面前!

    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嘴里喷出带着劣质烟味的白气。

    “小妹妹,这么晚了一个人啊?叔叔送你回家……” 沙哑黏腻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意图

    ***

    寒冬腊月,傍晚的天色像一块吸饱了墨水的绒布,沉沉地压下来。冷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抽在人脸上生疼。肖怀宇缩着脖子,双手深深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踢着路牙子上的积雪。

    他刚被父母“请”出了家门。

    原因?还是那该死的跆拳道课。

    “一点苦都吃不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妈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你张伯伯家的儿子,黑带都考出来了!你看看你!” 爸爸更是直接把他的游戏机没收,勒令他立刻去上课。

    “今天练不完压腿和踢靶,别回来吃饭!”

    肖怀宇心里憋着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抗拒。

    他就是怕疼!压腿像上刑,踢靶震得骨头疼,摔跤更是疼得他龇牙咧嘴。为什么非要逼他做不喜欢又疼得要命的事?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半路,看着那栋灯火通明、仿佛怪兽张着大口的跆拳道馆,脚步像灌了铅。算了,大不了再被骂一顿,反正今天就是不想进去!他赌气地拐进了一条平时不太走的僻静小路,打算耗到下课时间再回家。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像冰冷的针扎破夜的寂静。

    “啊!别,别过来”

    阮绵绵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本能地后退,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舞鞋袋脱手掉在地上。猥琐男嘿嘿笑着,伸出脏兮兮的手就要抓她的胳膊!

    “别碰她!!!”

    一个身影裹挟着寒风和惊人的速度,从侧后方猛冲过来!借着微弱的路灯光,阮绵绵惊恐又模糊地看到——竟然是穿着厚厚羽绒服、戴着毛线帽的肖怀宇!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完全没有了平时怕疼怕摔的怂样,带着一股从未见过的狠劲,猛地撞向那个猥琐男!巨大的冲击力将毫无防备的男人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操!小兔崽子!” 猥琐男恼羞成怒,站稳后立刻凶狠地扑向肖怀宇。

    肖怀宇虽然学过几天跆拳道,但毕竟稚嫩,力量和经验都远不及成年男人。他凭着本能和一股保护阮绵绵的狠劲,用学过的踢打格挡着,嘴里还不停地怒吼着:“滚开!离她远点!”

    但他的攻击很快被对方格挡开,脸上、身上接连挨了好几记重拳和凶狠的踢踹。

    接下来的混乱和疼痛,像一场模糊而激烈的噩梦。拳头和脚踢如同冰雹般落在他身上、脸上,骨头在哀鸣,皮肉在撕裂,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钻心的痛楚,让他几乎窒息。

    他被打倒在地,雪水混着泥土灌进领口,冰冷刺骨。他挣扎着爬起来,又被打倒。视线因为疼痛和肿胀变得模糊,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真的好疼……疼得他想蜷缩起来,疼得他想哭爹喊娘……

    “砰!” 一记沉闷的重拳狠狠砸在肖怀宇的颧骨上。

    “咚!” 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阮绵绵靠在冰冷的墙上,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看到肖怀宇被打得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丝,羽绒服上沾满了地上的脏雪和尘土。每一次击打的声音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肖怀宇!别打了!快跑啊!” 她带着哭腔尖叫。

    肖怀宇却像没听见,又或者听见了也根本不在乎。他被打倒了,又挣扎着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再次挡在阮绵绵和那个男人之间,眼神凶狠得像要喷火:“你他妈……再碰她一下试试!” 声音因为疼痛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也许是他的凶狠和不要命的气势震慑了对方,也许是远处隐约传来了人声,猥琐男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飞快地消失在黑暗的小巷深处。

    危险解除的瞬间,支撑着肖怀宇的那股狠劲仿佛被瞬间抽空。他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牵扯着伤处,痛得他龇牙咧嘴。

    肖怀宇喘着粗气,抬起那张被打得青紫肿胀、狼狈不堪的脸。颧骨高高肿起,嘴角破裂,鼻子也在流血,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他疼得直吸冷气,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肖怀宇!” 阮绵绵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跪在他身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沾满雪屑和血迹的羽绒服上,“你怎么样?疼不疼?流了好多血……” 她慌乱地想用手去擦他嘴角的血,又怕弄疼他,手悬在半空抖得厉害。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阮绵绵那双盛满泪水、充满恐惧和心疼的眼睛时,他咧开嘴,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嘶”了一声。

    没…没事儿…” 他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别…别哭啊…一点儿…一点儿都不疼…” 他试图抬手去抹阮绵绵脸上的泪,手臂却因为疼痛而抬不高,动作显得笨拙又无力。

    看着她的眼泪,他肿胀的眼皮下,那双总是缺根筋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混杂着心疼、焦急和无措的情绪,笨拙地重复着:“真…真的…别哭…我没事…”

    怎么可能不疼?阮绵绵看着他肿得变形的脸,看着他因为忍痛而紧咬的牙关和额角的冷汗,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那个怕压腿疼得嗷嗷叫、怕摔跤揉屁股的男孩,此刻被打成这样,却还在对她说“一点都不疼”,让她别哭……

    冬夜的寒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两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肮脏的雪地里一个满脸是伤,疼得浑身发抖却努力挤出笑容;一个泪流满面,心被巨大的恐惧、后怕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感激与心疼填满。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尘土味和冰冷的雪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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