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雨了。

    初春的雨总是细细的，绵绵不绝的下着，像雾一样笼罩着整个并盛，这样的雨虽说不妨碍行动，可一不留神衣服上就会留下一片片水痕，这也让纲吉颇为苦恼。

    早上出门的时候太着急，等到想起来自己没有带伞时已经晚了。啊，早知道这样在书包里放一件衬衫就好了，他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想，沾上些许雨水的衣服黏糊糊地贴着他的后背，想必又会被班上的家伙在暗地里笑吧。

    教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沢田纲吉盯着自己半湿的制服袖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上微凉的水痕。

    老师在讲台上说着些什么，纲吉没有认真去听，当意识到班上一片寂静的时候，他心里不免有点慌张，是开小差被发现了，还是要挑人回答问题，总之这种安静肯定没什么好事。纲吉偷偷抬眼，恰好对上藤原纪香微微垂下的视线。

    那一瞬间，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

    不妙，这个人，真的超可爱啊。

    “我的名字叫藤原纪香，之前在京都上学。”

    讲台上闪闪发光的美少女如是说。

    比起外表，这位藤原同学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她整体的姿态和气质，明明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校服，由她来做就莫名让人移不开眼，纲吉能想到用来形容的也只有“美丽”、“可爱”这样的词了。

    她说话的语气有一种特别的韵味，温和的，有节奏的，有点像纲吉在国文课上听老师朗诵和歌时的腔调，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清冽又柔和，光是听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接下来的日子，请大家多多关照。”

    班上的男生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女生们也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藤原纪香的存在，就像一滴墨水落入清水，瞬间晕染开一片涟漪。

    下课铃响起，纲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教室里的骚动将他拉回现实。

    不出纲吉所料，藤原纪香的座位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男生们找各种借口搭话，女生们也好奇地打量这位来自京都的转学生。

    "藤原同学，京都的学校是什么样的？"

    "藤原同学喜欢吃什么？放学后要一起去甜品店吗？"

    "藤原同学有参加什么社团吗？要不要加入我们茶道部？"

    纲吉缩了缩脖子，将脸埋进课本里。受欢迎可真好啊……他苦涩地想。

    在这样的小镇，要是小学交不到朋友，除非发生奇迹，不然中学也很难再交到朋友了，这样残酷的现实丝毫没有给想着“新学期说不定可以交到朋友”的他一点机会。

    即使到了新学期，也是像之前那样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纲吉叹了口气，端起便当盒，默默走向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那里有一张长椅，是他午休时的固定据点。

    他机械地咀嚼着冷掉的饭菜，耳边只有贩卖机运作的嗡嗡声。

    ——直到脚步声靠近。

    “葡萄味和桃子味，你更喜欢哪一个？”

    有人递给他一瓶芬达，而纲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句突然的话吓了他一跳，手忙脚乱的差点把没吃完的便当盒打翻，又因为急着去捡掉下的筷子额头不小心撞到贩卖机，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啊，对不起，吓到你了吗？"藤原纪香蹲下身，帮他捡起掉落的筷子，"我可以坐这里吗？"

    “啊……坐这里？”纲吉结结巴巴地重复着，感觉脸颊发烫，"抱、抱歉！我是说请坐！不对，这里本来就是公共的......"

    “我，我的名字叫沢田纲吉。”

    他们的对话就到此为止，虽然纲吉绞尽脑汁的想要说点什么，但都因为很久没和人好好说话太过紧张说不出成段的句子，这让他不免很懊恼。

    纲吉内心天人交战之时，又忍不住往藤原那边看，却发现对方也在盯着他。

    原来，藤原同学的眼睑上有一颗小痣啊。他迷迷糊糊地想。

    “不想说话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藤原纪香仿佛看穿了他的局促，身体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纲吉下意识屏住呼吸，他以为会闻到女孩子香香的洗发水味，或者甜甜的护手霜气息，就像班上其他女生一样。

    但出乎意料的是，飘进鼻腔的是一股微苦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莫名地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他忍不住偷偷吸了吸鼻子，试图分辨那是什么。

    “我知道哦，没关系的。”藤原轻声说道。

    那股气味萦绕在鼻尖，让纲吉莫名地安心，却又带着一丝违和感，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身上会有这样的味道？

    “好……”

    吃完各自的午饭，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藤原才站起身，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先走了，沢田同学。”

    纲吉慌忙点头回应，看着她转身离开。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拐角时，一阵穿堂风掠过，那股熟悉的气味再次飘了过来。

    啊——

    他突然想起来了。

    是医务室的消毒水味。

    ……

    放学时，雨仍然在下着。

    藤原纪香婉拒了同学们热情的邀约，独自撑伞走进朦胧的雨幕。

    伞沿垂下的雨滴连成细密的珠帘，将并盛的街景晕染成模糊的水彩画。远处，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泛着灰蓝，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四下无人时，她终于卸下白天那副温和疏离的微笑，眉间浮起一丝疲惫。

    “233，你说，我转学过来是正确的吗？”

    【我也不能确信，但纪香，转学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搭档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平静而机械，却莫名带着某种安抚的意味。

    “是‘只有这个办法’了吧。”她低头苦笑，指尖摩挲着伞柄，“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里】呢？”

    雨丝落在她的制服裙摆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不知道多少天了——关于自己的记忆、这个自称搭档的机械音，甚至那个所谓的“拯救世界的责任”，她依然毫无头绪。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藤原纪香微微攥紧伞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好难懂啊。

    【别泄气了，纪香。】

    A233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切入了正题：

    【距离满月没几天了。】

    【探测器显示，塔尔塔洛斯的位置就在并盛中学附近，但具体坐标还需要确认。今晚你得去一趟。】

    藤原纪香皱了下眉，懒懒道：“……不想去。”

    “我现在又困又累，动都不想动。”

    【别撒娇了。】A233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她闭了闭眼，最终妥协：“……等影时间到了再说吧。”

    路过一个红绿灯，纪香停下脚步，在等待红灯时，她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孩子的手，纤细、柔软，掌心没有任何茧子，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她轻轻叹了口气。

    身体的重心似乎总是不对劲。走路时，她常常要刻意控制步伐，否则就会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踉跄。膝盖和手肘偶尔会撞到桌角，留下淤青，而每次弯腰捡东西时，她都要小心翼翼地稳住身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栽倒。

    "……果然还是不习惯啊。"

    她握了握拳，又松开。

    A233说过，这是穿越世界时遭遇时空乱流的后遗症，她的灵魂受到冲击，记忆变得破碎，连带着身体也缩水了。但具体缩了多少岁，她自己也不清楚，毕竟连"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都已经模糊不清。

    一个孩子显然没法自由行动。A233只好安排她以转学生的身份进入并盛中学，借机调查暗影可能出现的地点。

    暗影，人类负面情绪的具象化产物。它们只会在"影时间"出现，那个存在于昨天与今天夹缝中的时刻，一天中的第二十五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空间波长会发生改变。普通人无法感知影时间的存在，他们的身体会化作象征性的棺材陷入沉睡。若是以血肉之躯直面暗影，灵魂就会被吞噬，最终在现实世界中变成一具日渐枯萎的空壳。

    【等你身体恢复得再好些，】A233曾这样承诺，【就带你去见识影时间里的塔尔塔洛斯。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我们为何要来这个世界。】

    "233，你知道吗？"

    走过斑马线时，藤原纪香突然开口，"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我的幻觉呢。就像小孩子幻想出来的'看不见的朋友'那种。"

    她轻轻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继续说道："不过后来我慢慢开始相信你了。"

    "毕竟…"她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我真正的朋友才不会整天把'任务'啊'拯救世界'啊这种话挂在嘴边呢。"

    【所以我们不是朋友。】A233平静地回应，【是搭档。】

    ……

    藤原纪香合上公寓门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没开灯，任凭逐渐浓郁的夜色在房间里流淌。书包随手丢在榻榻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跪坐在窗前，望着远处并盛中学的轮廓。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仍漂浮着潮湿的气息。玻璃窗上残留的水珠将月光折射成奇异的光斑，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好安静啊......"

    她轻声呢喃，声音消散在空旷的房间里。这个所谓的"家"不过是A233准备的临时据点，除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外，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忽然，她感到一阵微弱的眩晕。抬头望去，地平线上，一轮巨大的月亮正缓缓升起。那月亮大得不自然，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拉近了距离。

    【影时间快到了。】A233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探测器反应正在增强。】

    纪香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窗框。月光下，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又开始微微发抖，这具缩小的身体总是这样，在能量波动强烈时就会出现排斥反应。

    "今晚......真的要去吗？"

    【必须去。】

    窗外的月亮越来越亮，亮到几乎要灼伤视网膜。纪香眯起眼睛，恍惚间看到月亮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

    她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金属装置，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当月光完全笼罩房间时，纪香感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墙上的挂钟指针诡异地停滞了，远处街道上的声音全部消失。

    "开始了......"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逐渐变得透明，就像要溶解在这异常的夜色中。最后看到的，是窗外那轮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月亮，以及月亮中一闪而过的，仿佛眼睛般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