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朦胧，月亮高悬。

    A233口中的塔尔塔洛斯是一座高塔，就矗立在并盛中学的后山。它看起来只是一座普通的废弃建筑，可越是靠近，藤原纪香的呼吸就越发急促。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在她的胸口，像是有人用手掌抵住她的心脏，缓慢地收紧。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在微微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之前，真的是在这样的地方战斗的吗？

    【别紧张，纪香。】A233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冷静而平稳，【你可以的。】

    【遇上暗影的时候，就对自己开枪吧。】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纪香低声回答，声音比想象中更轻。

    明明应该习惯了才对，可每次听到这句话，喉咙还是会不自觉地发紧。

    即使心里发怵，纪香还是摆出了冷静的样子。

    为了这次探索，她特意穿上了方便行动的运动服，又从剑道部拿了木刀，一定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从怀中取出那把手枪，手枪在月色下泛着冷光，银色的枪管上缠绕着藤蔓状雕花，黑色手柄处的"SEES"标识已经有些磨损。指腹抚过枪身时，能感觉到细微的修补痕迹。

    平心而论，它更适合拿来当装饰品，而不是拿着它对准自己的头。

    她深吸一口气，将枪重新收好。

    "这次，能成功召唤吗？"

    ……

    塔内的景象和预想中完全不同。没有阴冷的石壁，也没有扭曲的空间，只有暖黄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落，照在厚重的红地毯上。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垂落的窗帘遮挡了窗外的景色，只能听见细微的雨声，和远处若有若无的爵士乐。

    简直像是高级酒店一样。

    纪香放轻脚步，跟在A233的指引下前进。偶尔会遇到游荡的暗影，但大多并不难对付，她握紧木刀，挥砍、闪避、再挥砍，几次交锋后，那些漆黑的影子便溃散成灰烬。

    “我真是天才啊。”

    她甩了甩手腕，看着最后一缕黑雾消散在空气中，忍不住小声嘀咕。

    但比起战斗，更让她在意的，是暗影消失后掉落的东西。

    这次会有什么呢？

    她蹲下身，熟练地翻找起来。一般能找到的东西都是些纸币、硬币、偶尔还有些奇怪的饰品或小物件。这次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3000円……有点少啊。”

    她把钱卷好塞进口袋，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个月的开支。如果能再多赚一点，下个月的生活费就不用愁了。

    【纪香，去左边那个房间。】A233突然出声，【有反应。】

    “知道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虽然已经探索了很久，但A233的“检测”似乎还没结束。

    “看完这个房间就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话音未落，她的动作突然顿住。

    有人在看我。

    意识到这一点，纪香的背脊就窜上一阵寒意。她猛地转头，角落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是暗影！】A233的声音骤然紧绷。

    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和A233居然都没能提前察觉。

    纪香的掌心渗出冷汗，木刀的握柄变得湿滑。

    这个，和之前的不一样。

    ……

    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纪香双手紧握木刀，刀尖微微下沉，摆出她在剑道部学到的中段架势。对面的暗影伏低身躯，漆黑的身躯如同融化的沥青，表面不断浮现出扭曲的人脸轮廓，又迅速被吞没。

    简直像在动物园里和老虎对峙一样。

    这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她盯着暗影缓慢蠕动的姿态，莫名联想到大型猫科动物捕食前的匍匐，如果忽略那不断滴落腐蚀地板的黏液，以及头颅部位分裂又融合的数十张哭脸的话。

    「不要……上学……」暗影的低语重叠在一起，像是坏掉的录音带。

    纪香的嘴角上扬了一瞬。

    【纪香。】A233的声音突然切入，冷静得近乎严厉，【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

    她猛地回神，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暗影的触须在这一刻骤然射出！

    ——糟了！

    木刀横挥，勉强挡下第一击。冲击力震得她虎口发麻，后撤时鞋底擦过被腐蚀得坑洼的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左侧三步距离有掩体。】A233迅速分析，【它的核心在——】

    “我知道！”纪香打断了A233的话，视线锁定暗影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光。

    她咬牙后撤，暗影的触须却骤然伸长。腥风扑面而来的瞬间，她本能地摸向腰间。银色手枪在掌心发烫。

    "开枪，对着自己开枪……"

    恍惚间，纪香举起手枪，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这个本该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她做起来却熟练得可怕，扳机扣下的刹那，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砰！”

    没有枪响，只有玻璃碎裂般的清音在空气中震荡。

    "Persona——"

    她未尽的话语被吞没在突然爆发的蓝色火焰中——暗影的动作停滞了，在跃动的火光中，某种更为深邃的黑暗正从她影子里挣脱而出！

    阿里亚德涅。

    纪香知道祂叫什么。

    A233从未告诉过她，召唤人格面具会是这样撕心裂肺的过程。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会这样痛，她绝不会贸然闯入暗影的领地。

    但现在，后悔显然已经太迟了。

    尖锐的疼痛在她颅内横冲直撞，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脑髓。她甚至产生了幻觉，听到自己头骨裂开的脆响。眼球不受控制地上翻，视野被一片血红占据。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边缘，A233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断断续续地传来：【纪香！你还……醒着吗？！】

    什么啊……原来你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模糊的视线中，阿里亚德涅正静静伫立，等待她的指令。

    "阿里亚德涅……"她呼唤着这个名字，某种本能驱使她再次举起枪。

    用【弦艺猛兽】的话……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你疯了吗？！】A233的声音陡然拔高，【以你现在的状态使用这个技能会——】

    枪声打断了电子音。

    "没关系。"纪香跪在血泊中，暗影的残肢溅在脸上，还带着余温。"我一点都不想逃……一点都不害怕……"

    她抹了把脸，指尖沾满粘稠的液体，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

    "而且，我不会死的。"

    A233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人类死前会看到什么呢？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这个念头突兀地浮现在纪香脑海中。

    早知道就不说那些逞强的话了。

    她自嘲地想着。那些帅气的台词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立flag一样，A233一定在某个地方嘲笑刚耍完帅就倒下的她吧。

    视野渐渐模糊，意识却奇异地飘向高处。

    她看见自己站在水族馆的中央，深蓝色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摇曳。

    一群穿着相似制服的人围在她身边，正热切地讨论着游览路线。

    "先去海豹馆吧！"

    "我想看海豚表演！"

    "记得要买纪念品啊。"

    他们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沉闷而模糊。但纪香还是努力分辨着，去看海豹，看海豚，买纪念品，还要拍合照。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冲向企鹅隧道。人造的雪粒飘进衣领，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中途休息时，她买了可丽饼。

    松软的饼皮裹着鲜红的草莓和雪白的奶油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纪香！快来看！这里的鳐鱼会亲玻璃！"短发少女兴奋地朝她招手。

    当她把掌心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时，一种久违的雀跃感从指尖蔓延开来，让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白发的男生正在旁边科普鳐鱼的习性，棕发女生耐心地教她摆姿势，戴着棒球帽的男生则举着手机，镜头对准她贴在玻璃上挤扁的鼻子——等等，拍照的人应该是……藤原纪香的笑声突然哽在喉咙里。

    她数着玻璃上的倒影：自己、短发女生、长发女生、两个男生，明明是五个人，可地面上的影子却多出一道修长的轮廓，仿佛有人始终站在她左后方半步的位置。

    "那个…"不安感突然涌上心头，她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清脆的"叮"的一声，像是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的声音。

    她猛地转身，水族箱和同伴们全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自动贩卖机冷白的荧光，照着空荡荡的长椅。

    从海底隧道的尽头，飘来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语："理说他在出口等我们哦。”

    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心底激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她想要追问，可黑暗已经吞噬了最后一丝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