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闹钟响起时，纪香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伸手在床头柜上胡乱拍了几下，直到“啪”的一声，闹钟被扫到地上，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后彻底安静。

    被子里的温度太舒适，她蜷缩着往深处钻了钻，脸颊蹭着柔软的枕头，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五分钟后，第二个闹钟开始尖叫。

    “……吵死了。”

    她猛地扯过被子蒙住头，可刺耳的电子音还是顽强地穿透棉絮，像根细针一样扎进她的太阳穴。A233的声音适时响起：【纪香，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闭嘴……”

    她的声音闷闷的。

    昨晚的影时间探索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她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抗议。尤其是右手腕，那是召唤人格面具时承受反噬最严重的部位，此刻正隐隐作痛，皮肤下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窜动。

    第三个闹钟响起时，她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起它砸向墙壁。“砰”的一声，塑料外壳裂开，电池滚落在地板上。

    房间里重新归于寂静。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灰尘在光束中缓缓浮动。

    纪香盯着天花板发呆。

    【你昨晚消耗太大，】A233的声音放轻了些，【但今天必须去学校，塔尔塔洛斯的坐标还没——】

    “这里已经没有叫纪香的人了，”她突然打断道，把脸埋进枕头，“只有一具尸体。”

    这句话说得含糊不清，却带着孩子赌气般的执拗。纪香知道自己很幼稚，可此刻就是不想动弹。如果能就这样融化在被窝里，变成一滩没有形状的阴影该多好。

    【别说傻话。】A233的电子音罕见地带了点无奈，【七点二十了，再不起来连早饭都没时间吃。】

    “……啧。”

    纪香终于不情不愿地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晨间的寒意立刻攀上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镜中的少女顶着一头乱翘的灰发，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明显熬了个大夜。

    刷牙时薄荷味的泡沫溅到镜子上，洗脸时冷水呛进了鼻腔。梳头发时扯到了打结的发梢，疼得她倒抽冷气。一切都糟糕透顶。

    【你昨晚的伤...】

    “没什么事。”纪香吐掉嘴里的牙膏沫，瞥见手腕内侧还没痊愈的伤口，粗暴地拽下袖口遮住它。

    校服皱巴巴地堆在椅子上，纪香拎起来抖了抖，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铁锈的气息。昨晚的战斗比想象中惨烈，制服下摆被暗影的酸液腐蚀出几个小洞。

    “……”

    纪香沉默片刻，突然抬脚踹向衣柜。

    “咚”的一声闷响，脚趾传来剧痛。这下连自暴自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像个泄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床边，机械地往腿上套袜子。

    【要迟到了。】

    “知道了！”纪香恶狠狠地系着领结，手指却因为乏力而不断打滑，最终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拿起书包时里面传来轻微的碰撞声，那把银色手枪安静地躺在课本之间。纪香顿了顿，把皱巴巴的作业本塞进去盖住它。

    推开家门，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

    “……我出门了。”

    ……

    体育课。

    纪香站在树荫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操场上的同学排成队列。阳光刺眼，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被晒热后的焦灼气味。远处传来体育老师的哨声，尖锐得像是某种警报。

    又是体能测试。

    她讨厌这个。

    倒不是因为体力不行，而是这具身体实在太不协调了。自从灵魂被塞进这个缩水的躯壳里，她连走路都要刻意控制步伐，否则就会像刚学会平衡的幼童一样踉跄。跑步？那简直是灾难。

    “藤原同学！”体育老师拿着记录板走过来，眉头微皱，“你怎么不换运动服？”

    纪香垂下眼睫，轻轻按住太阳穴，声音虚弱：“老师，我有点头晕……”

    “头晕？”老师的语气明显带着怀疑。

    她没辩解，只是微微咬住下唇，让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这是她惯用的伎俩，装病。A233曾吐槽她演技浮夸，但事实证明，只要表情够无辜，语气够诚恳，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相信。

    果然，体育老师叹了口气：“行吧，你去医务室休息，别硬撑。”

    “谢谢老师。”她低头应声，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

    逃过一劫。

    她慢悠悠地往教学楼走，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医务室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校医今天请假，那里应该没人。她可以趁机补个觉，或者……

    她脚步一顿。

    或者，干脆溜出学校？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A233冷冰冰地打断：【别想了，校门口有风纪委员巡逻。】

    “……啧。”

    她撇撇嘴，最终还是拐进了医务室。

    躺在病床上，消毒水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意外地让纪香感到安心。

    “就这样睡一会吧。”

    纪香嘀咕着，正要闭眼时，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惊动了她。

    透过床帘的缝隙，她看到一个棕发男生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他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手肘和膝盖上还带着新鲜的擦伤，泛着淡淡的血色。医务室里没有校医，他只好笨拙地给自己上药，时不时因为疼痛而倒吸冷气。

    纪香隐约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直到A233提醒：【明明昨天还一起吃过饭。】

    啊，是他。那个在午休时带她找到安静角落的男生。昨天他一直低着头，只能看见毛茸茸的发顶。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在躲避人群这方面倒是很有天赋。

    【不去帮帮他吗？】A233的声音带着揶揄，【我还以为纪香会对这种类型的男生感兴趣呢。】

    纪香没有回答。校园生活总是免不了社交，她明白与人交好的重要性，获取小道消息、行个方便，比如那把从剑道部“借”来的木刀。但同学们过分的热情常常让她不知所措。

    简单来说，她是个社恐患者。

    纲吉压抑的抽气声不断传来。他刻意放轻动作，生怕吵醒“睡着”的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纪香想起昨天的午餐时光，莫名烦躁起来。

    “我来帮你包扎吧？”

    纪香突然拉开床帘，与纲吉四目相对。

    纲吉像受惊的兔子般抖了一下，脸颊迅速涨红。

    “可、可以吗？”

    他结结巴巴地问。

    “按你这个上药速度，到放学都弄不完吧？”

    纪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还没等纲吉反应过来，她已经从床上起身，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棉签。

    ……

    “下一组，50米短跑测试！”

    纲吉站在跑道上，手心沁出薄汗。周围的同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有他像个误入狼群的兔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千万别摔倒，千万别摔倒……

    他在心里默念着，可越是这么想，双腿就越发僵硬。

    “预备——！”

    哨声响起。

    他猛地冲了出去，却在第三步时左脚绊到了右脚——

    “砰！”

    整个人重重摔在了跑道上。

    膝盖火辣辣地疼，手掌蹭破了皮，砂砾混着血丝黏在伤口上。耳边传来同学们的哄笑和惊呼，纲吉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跑道里。

    “喂！沢田！你没事吧？”体育老师跑过来，皱着眉检查他的伤势。

    “没、没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伤口得处理一下，我让山本陪你去医务室——”

    “不用了！”纲吉猛地摇头，声音突然拔高，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压低嗓音，“我、我自己去就行……”

    他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想被人围观自己狼狈的样子。

    老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点。”

    纲吉低着头，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操场。每走一步，膝盖都传来钝痛，可比起身体上的疼，心里那种熟悉的挫败感更让他难受。

    为什么连跑步都会摔倒啊……

    他叹了口气，推开医务室的门。

    ……

    纲吉坐在医务室的床边，局促地低着头。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混合着窗外飘来的青草香。他偷偷抬眼，瞄向对面床位上拉起的白色帘子，藤原纪香就躺在那里，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他本以为医务室会是空的。

    毕竟，体育课时间，谁会像他一样笨拙到连跑步都会摔倒呢？可当他推开门时，却意外地发现靠窗的床位上躺着一个人。白色的床帘半掩着，只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以及散落在枕边的几缕黑发。

    是藤原同学。

    他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吵醒她不太好，可自己的伤口又疼得厉害。最终，他轻手轻脚地挪到药柜前，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翻找着碘伏和棉签。

    然而，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容易出错。

    “嘶……”

    棉签不小心戳到了伤口，他忍不住抽了口气，又立刻咬住嘴唇，生怕惊扰到对方。可就在这时，床帘被“唰”地拉开——

    藤原纪香正半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纲吉的心脏猛地一跳。

    接着，她说要给他上药。

    “按你这个上药速度，到放学都弄不完吧？”

    “等、等等……！”

    面对纪香不由分说的动作，纲吉的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想躲开，可纪香已经按住他的手腕，沾了碘伏的棉签直接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疼——！”

    “忍着点。”纪香的语气平淡，手上的动作却放轻了些，“伤口不处理好会感染的。”

    阳光透过窗户，在纪香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微微蹙着眉，红色的眼眸在光线映照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像是两枚浸在清水里的石榴石，泛着湿润而深邃的光泽。

    纲吉抿着嘴唇，不敢再出声，只能任由她摆弄。

    纪香垂着眼，动作利落地替他处理着伤口。她的指尖很凉，碰到皮肤时，纲吉不自觉地缩了缩。

    “别动。”她皱眉。

    “……对不起。”

    纲吉乖乖坐好，视线却忍不住落在她的手上。

    藤原同学的手，好小。

    白皙的指尖，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刚刚却毫不留情地按住了他的伤口。

    “好了。”

    纪香松开他，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纲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肘，伤口被贴上了干净的创可贴，包扎得比他自己来要整齐多了。

    “……谢谢。”他小声说道。

    纪香没回答，只是转身走向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洗手。水流冲刷着她的手指，她盯着自己的掌心，微微出神。

    近距离看，这个叫沢田纲吉的男生确实像只小动物，连疼痛时皱起的眉头都透着股可怜劲儿。

    有点可爱。

    纪香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准备回到床上。

    “藤原同学……昨天是不是没休息好？”

    纲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纪香的动作一顿。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纲吉挠了挠脸颊，“昨天午休的时候，藤原同学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今天又请假……”

    纪香微微挑眉，她转过身，靠在洗手台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意外的敏感啊。】

    “只是没睡好而已。”

    纲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终，他只是低下头，轻声说道：“如果……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纪香静静地看着他。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的棕发上，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蝴蝶脆弱的翅膀。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明明自己都笨手笨脚的，却还想着帮别人。

    “嗯。”

    最终，纪香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位。

    可纲吉却因为这一声回应，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医务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窗外，操场上同学们的欢笑声远远传来，而室内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纪香躺回床上，背对着纲吉，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