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化检验室的白炽灯亮得有些刺眼,海笙站在显微镜前,指尖捏着载玻片的边缘,缓缓调整焦距。
镜片下,深蓝色的棉纶纤维舒展着粗糙的纹理,边缘的磨损痕迹清晰可见,与林建军工装裤的样本比对后,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可她眉心的褶皱却没松开,纤维样本里混着一丝极细的浅灰色丝线,像是从某种针织面料上勾下来的,这是之前没发现的细节。
“海姐,泥土样本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小林拿着一份报告快步走进来,白色的实验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弱的风,“王秀兰身上的泥土里,除了常见的黏土和沙粒,还检测出了少量的红砖粉末和铁锈渣,铁锈渣的成分和福安里302号阳台栏杆的铁锈成分完全一致!”
海笙放下显微镜,接过报告,目光快速扫过数据栏。
红砖粉末的成分与老巷墙壁的砖体匹配,铁锈渣的金属配比也和现场栏杆的检测结果分毫不差。
这说明王秀兰不仅到过福安里,还靠近过死者家的阳台,她之前说“只走到巷口”,显然是在撒谎。
“还有一个发现。”小林指着报告末尾的备注,“泥土里还检测出了微量的荧光剂,是那种工业用的,常见于洗衣粉或者清洁剂里,我们查了市面上的产品,和林建军家附近超市卖的‘洁力牌’洗衣粉成分一致。”
荧光剂?海笙指尖在报告上顿住。
林建军的资料里没提过他从事和工业相关的工作,家里怎么会有工业用荧光剂?
而且王秀兰身上的泥土沾着这种成分,难道她去过林建军家?
正思忖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贺箫的名字。
海笙划开接听键,贺箫带着点烦躁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海法医,林建军这小子嘴硬得很,问了快一个小时了,他死活不承认杀了林国栋,说买敌敌畏真是为了杀蟑螂,还拿家里的蟑螂药盒子当证据,你那边有没有新线索?”
“有两个关键发现。”海笙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的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晕出一片模糊的水痕,“第一,王秀兰身上的泥土里有福安里302号阳台栏杆的铁锈渣,还有红砖粉末,她肯定进过巷子里,甚至靠近过死者家;第二,泥土里检测出工业荧光剂,和林建军家附近超市卖的洗衣粉成分一致,她可能去过林建军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贺箫的轻笑声:“行啊海法医,这都能查出来,不愧是你。我知道该怎么问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敲开林建军的嘴。对了,外卖我让小李给你送过去了,是你爱吃的清炒时蔬和虾仁滑蛋,记得趁热吃。”
海笙挂了电话,刚转身,就看到小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外卖袋,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海法医,贺队让我给你送外卖,他还说……让你别光顾着工作,按时吃饭。”
“谢谢。”海笙接过外卖袋,指尖碰到袋子外侧的温度,不算烫,却刚好驱散了实验室内的凉意。
她走到休息区的桌子旁坐下,打开外卖盒。
清炒时蔬绿油油的,虾仁滑蛋泛着淡淡的油光,摆盘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外卖店的水准。
小林凑过来,探头看了眼外卖盒:“哇,贺队也太贴心了吧,知道海姐你爱吃清淡的,特意找了那家私房菜外卖。海姐,你说贺队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每次出案子都对你特别照顾,还总给你带吃的。”
海笙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时蔬,没接话。
她不是没察觉贺箫的特别,从第一次合作解剖焚尸案,他冒着大雨送来热姜茶,到后来每次出警都提前帮她准备好防护用品,这些细节她都记在心里,只是她习惯了把情绪藏在冷静的外表下,不擅长回应这种带着暖意的亲近。
刚吃了几口,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苏医生打来的:“海笙,不好了,王秀兰不见了!”
海笙手里的筷子顿住,脸色瞬间沉下来:“怎么回事?不是让警员在病房守着吗?”
“守着的警员刚才去洗手间了,就几分钟的功夫,回来就发现王秀兰不在病房了,窗户是开着的,她应该是从窗户爬下去跑的。”苏医生的声音很着急,“我们已经派人去追了,但是没找到人,医院附近的监控也没拍到她的行踪。”
海笙立刻站起身,拿起外套:“我马上过去,你们先联系医院安保,封锁所有出口,另外,调取医院周围的监控,重点排查她可能逃跑的方向。”
挂了电话,她对小林说:“你继续跟进荧光剂的来源,我去市医院一趟,有情况随时联系。”
“好的,海姐,你注意安全。”小林连忙应道。
海笙快步走出理化检验室,刚到楼下,就看到贺箫的车停在门口。
贺箫从车上下来,脸上带着疑惑:“海法医,你这是要去哪?我刚审完林建军,他还是不承认,正想找你商量呢。”
“王秀兰跑了。”海笙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从医院病房的窗户爬下去的,现在还没找到人。”
贺箫的脸色瞬间变了,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立刻发动车子:“怎么会跑了?我不是让两个警员守着吗?”
“守着的警员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没人了。”海笙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王秀兰肯定有问题,她之前说的都是谎话,现在逃跑,更说明她和案子脱不了关系,甚至可能是帮凶。”
“我已经让队里的人去查医院周围的监控了,另外,通知了各个路口的交警,一旦发现王秀兰的行踪,立刻扣下。”贺箫一边开车,一边给队里打电话,“小李,你带几个人去王秀兰家,看看她有没有回去,另外,查一下她的亲属关系,看看她可能会去投奔谁。”
挂了电话,贺箫看向海笙:“你说王秀兰为什么要跑?如果她只是目击证人,没必要逃跑,除非她参与了杀人,或者知道林建军的其他秘密。”
“可能性很大。”海笙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雨丝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她身上的泥土有案发现场的铁锈渣和林建军家的荧光剂,说明她既去过案发现场,也去过林建军家,很可能是帮林建军转移了证据,或者协助他作案。现在她逃跑,可能是怕我们查出更多线索,也可能是林建军给她通风报信,让她先躲起来。”
“林建军?他现在还在审讯室里,怎么可能给她通风报信?”贺箫疑惑地问。
“审讯室里有没有监控死角?或者看守的警员有没有可能被收买?”海笙反问。
贺箫沉默了,他知道海笙说的有道理,虽然局里的纪律很严,但不排除有意外情况。
他拿出手机,给审讯室的同事打电话:“你们盯紧林建军,别让他有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另外,检查一下审讯室的监控和通讯设备,看看有没有异常。”
车子很快到达市医院,急诊科302病房外已经围了几个警员,苏医生正站在病房里,看着打开的窗户,脸色焦虑。
看到海笙和贺箫进来,苏医生立刻迎上来:“你们来了,窗户下面是医院的后花园,有一片灌木丛,我们在灌木丛里发现了她的一只鞋,应该是跳下去的时候掉的。”
海笙走到窗边,探头往下看。
后花园里种满了绿植,灌木丛长得很茂盛,叶子上还沾着雨水,在阳光下泛着光。
她注意到窗户边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刮过,窗台上还沾着一点泥土,和王秀兰身上的泥土成分相似。
“她跳下去的时候,应该是用手抓着窗台,不小心刮到了。”海笙指着窗台上的划痕,“另外,窗台的泥土里,除了红砖粉末和铁锈渣,还有少量的白色粉末,需要取样检验。”
贺箫立刻让警员取样,然后走到后花园,在灌木丛里仔细查看。
灌木丛里确实有一只黑色的布鞋,鞋面上沾着泥土和草屑,鞋底还沾着一点白色粉末。
贺箫捡起布鞋,递给海笙:“你看,鞋底也有白色粉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海笙接过布鞋,放在鼻尖闻了闻。
没有明显的气味,她用指尖轻轻刮了一点白色粉末,放在随身携带的证物袋里:“回去化验一下,看看是什么成分。另外,后花园的监控查了吗?有没有拍到王秀兰的行踪?”
“查了,后花园的监控坏了好几天了,还没修好。”苏医生无奈地说,“医院门口的监控拍到她在十分钟前出了医院,往东边的方向跑了,但是东边是老城区,巷子多,监控覆盖率低,很难追踪。”
贺箫拿出手机,调出市医院附近的地图:“东边是永安街,那里有很多出租屋和小旅馆,王秀兰很可能躲在那里。我现在让人封锁永安街的各个路口,进行地毯式搜索。”
“等等。”海笙突然开口,“王秀兰是环卫工人,工资不高,而且她刚中毒出院,身体还很虚弱,不可能跑太远,也不可能住得起旅馆。她很可能去了亲戚家,或者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比如废弃的仓库或者地下室。”
“你说得对。”贺箫点点头,立刻调整部署,“小李,你带一队人去永安街的出租屋和小旅馆排查,重点找那些没有登记信息的。小张,你带一队人去排查永安街附近的废弃建筑和地下室,注意安全。其他人,在医院周围扩大搜索范围,一旦发现王秀兰的行踪,立刻汇报。”
安排好工作后,贺箫和海笙回到车上,准备去永安街指挥搜索。
刚上车,贺箫的手机就响了,是审讯室的同事打来的:“贺队,林建军刚才情绪突然失控,说要见你,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关于王秀兰的。”
“重要的事情?”贺箫皱了皱眉,“他是不是想拖延时间?”
“不像,他看起来很着急,还说如果我们找不到王秀兰,就再也找不到凶手了。”同事的声音很严肃。
海笙和贺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林建军突然要见贺箫,还提到王秀兰,难道他知道王秀兰的下落?或者有什么隐情?
“我们先回市局。”贺箫立刻发动车子,“不管林建军想耍什么花样,先听听他怎么说。”
车子往市局的方向开,路上,海笙拿出手机,给小林打电话:“小林,王秀兰鞋上的白色粉末样本已经送过去了,你尽快化验,另外,再查一下林建军和王秀兰的亲属关系,看看他们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或者有没有经济往来。”
“好的,海姐,我马上就办。”小林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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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局,贺箫直接带着海笙去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林建军坐在椅子上,双手被手铐铐在桌子上,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底布满了血丝,和之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看到贺箫和海笙进来,林建军立刻激动地站起来:“贺队长,海法医,你们快去找王秀兰,她才是凶手!是她杀了我大伯!”
贺箫坐在林建军对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林建军,你现在说王秀兰是凶手,有什么证据?之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我之前是怕被牵连,所以没敢说。”林建军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大伯确实是我杀的……不对,不是我杀的,是王秀兰逼我的!她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帮她,她就把我欠高利贷的事情告诉我家里人,还说要让我再坐牢!”
海笙站在贺箫旁边,目光平静地看着林建军,没有说话。
她知道林建军现在情绪激动,很可能会说出一些真假掺半的话,需要仔细甄别。
“你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从头到尾,一点都不能漏。”贺箫的声音很严肃,“如果你敢撒谎,只会加重你的罪行。”
林建军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抓着桌子,指节泛白:“我欠了高利贷五万块,昨天是还款日,他们说如果我再不还钱,就打断我的腿。我没办法,只能去找我大伯借钱,我大伯脾气倔,说什么都不借我,还骂我没出息,我们就吵了起来。”
“然后呢?王秀兰怎么出现的?”贺箫问。
“我和我大伯吵架的时候,王秀兰突然进来了。”林建军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里拿着一瓶敌敌畏,说她早就看我大伯不顺眼了,因为我大伯之前举报过她偷东西,让她丢了工作。她还说,只要我帮她杀了我大伯,她就帮我还高利贷,还说会帮我处理好现场,不会让警察查到我头上。”
“我当时吓得慌,想跑,但是王秀兰把门锁上了,还拿着敌敌畏威胁我,说如果我不配合,就先杀了我。我没办法,只能听她的。”林建军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让我把我大伯按在椅子上,然后她把敌敌畏倒进杯子里,逼我大伯喝下去。我大伯不喝,她就用手掐着我大伯的脖子,硬把敌敌畏灌了下去。”
“灌下去之后,我大伯很快就没气了。王秀兰让我把现场收拾一下,把药瓶留在桌子上,还让我穿上她带来的深蓝色工装裤,故意在我大伯的指甲缝里留下纤维,然后让我拿着黑色袋子,里面装着我的外套和鞋子,从阳台跳下去,假装是我杀了我大伯。”
“她还跟我说,只要我按照她说的做,警察就会以为是我杀了我大伯,她则会躲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如果我敢把事情说出去,她就会找人杀了我家人。”林建军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不停颤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贺队长,海法医,你们相信我,我是被王秀兰逼的!”
贺箫和海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林建军的说法和之前的证据完全相反,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王秀兰才是真正的凶手,林建军只是被胁迫的帮凶。
“你说王秀兰逼你杀人,有什么证据?”海笙开口,声音清冷,“她给你钱还高利贷了吗?有转账记录吗?或者有没有其他人能证明你说的话?”
林建军摇摇头,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没有……她还没给我钱,就只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高利贷的联系方式,让我先跟他们说宽限几天。至于证据,我没有……当时只有我和王秀兰两个人在现场,没有其他人看到。”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愿意说出来了?”贺箫问,“你不怕王秀兰报复你家人吗?”
“因为她跑了!”林建军激动地喊道,“刚才我听到警员说王秀兰跑了,我就知道她是想让我背黑锅,她肯定不会再管我了!我不能就这么被她冤枉,我要揭发她,我要戴罪立功!”
海笙走到林建军面前,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说王秀兰让你穿深蓝色工装裤,那裤子现在在哪里?黑色袋子里装的你的外套和鞋子,又在哪里?”
“裤子……裤子被王秀兰拿走了,她说要销毁证据。”林建军的声音有些犹豫,“黑色袋子里的外套和鞋子,我扔在了福安里巷口的垃圾桶里,我以为会被垃圾车运走,没想到……”
“你扔垃圾桶的具体位置在哪?垃圾桶是什么颜色的?”贺箫立刻追问。
“就在福安里巷口左边的那个绿色垃圾桶里,我扔进去之后,还特意盖了盖子。”林建军连忙说。
贺箫立刻拿出手机,给小张打电话:“小张,你立刻带几个人去福安里巷口左边的绿色垃圾桶,寻找一件黑色外套和一双黑色鞋子,另外,联系环卫部门,看看垃圾车有没有收过那个垃圾桶的垃圾,如果收了,立刻找到垃圾车,进行排查。”
挂了电话,贺箫看向林建军:“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如果我们找不到你说的外套和鞋子,或者发现你在撒谎,你知道后果。”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肯定能找到的!”林建军急忙说,“还有,王秀兰身上有一个红色的布包,里面装着她的身份证和一些钱,她跑的时候肯定带着那个布包,你们可以根据这个线索找她!”
海笙拿出手机,调出王秀兰的资料照片:“你说的红色布包,是不是这个?”
照片上,王秀兰的肩膀上确实挎着一个红色的布包,款式很旧,上面还绣着一朵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