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鹿鸣城。
榴花红似火,花开江欲燃。
长街尽头,不起眼的茅屋里,陆绯从案几上堆着的如同小山一般的书卷中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到的是什么来着?
陆绯晃了晃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
大概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他这样想着,又捧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而书上的内容是关于东昌试炼的介绍。
在这里,只有通过各地试炼的人,才能从神明手中获得修炼的机会,而那试炼九死一生,通过率极低。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若能够通过试炼,成为修士,也会相当被人尊敬,高看一眼。
陆家算下来,应当是东昌之中修士最多的家族。
但陆绯并不是陆家嫡系,属于是除了姓氏以外,其他都沾不上边的旁枝。
他和他的祖母相依为命,而祖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陆绯通过试炼成为修士在族中扬眉吐气。
而陆绯也很是刻苦,只不过再过不久便到了东昌试炼的日子,他有些紧张。
东昌试炼每十年一次,而一个人一生中只允许参加一次。
那是唯一逆天改命的机会。
陆绯越想便越觉得心跳加速,血液在血管中快速流淌着,他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迅速把手上的书扔掉,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试炼成功或是失败的后果。
陆绯心想着,按照前人所言,试炼危险至极,他不如去山上采些能治伤止血的草药,正好让自己不去想那试炼。
陆绯说干就干。
他先是找了一本药草图鉴,又去院中找了一个背篓背上,而后便朝附近的山上走去。
靠采药为生的居民不少,因此也踏出来一条相对来说安全的小径,陆绯有时候也会偷偷背着祖母上山,去采些药草补贴家用。
是以,至少对于到山腰为止他都还算熟,知道只要不离开小径的范围,基本上都还算安全。
可是,意外总是会突然发生。
陆绯只觉得日光骤然变得刺眼,但只有一瞬间,而现在又是盛夏,他就没有多想,而是继续比对着药草图鉴,在山上采药。
而后,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山鸟雀都被惊起。
陆绯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心中惊疑不定。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陆绯思来想去,实在无法压抑好奇的想法,终究是偏离了前人走出的小径,一个人走入了未知的方向。
他从背篓中取出砍刀,砍掉那些树木与树木之间的藤条,小心翼翼地避开斜坡湿滑的石块和长满青苔的泥土,费劲了气力。
可是他什么也没找到。
天色渐晚,山中隐约可以听到狼嚎与不知什么生物走动的声音。
陆绯没有硬撑,他果断转身试图原路返回。
然而山上的藤蔓灌木在夜间似乎凭空生出了无限的力量,他的身后本应该是他亲手开出来的一条路。
而现在,那里重新长满了灌木与藤蔓,让陆绯根本无法回头。
陆绯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听人提起过,山上的白天与夜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若白天的危险是可以预料到的野兽、歹人,那么夜晚就会出现只有修士才能对付的存在。
陆绯不敢再向前走,砍刀被他死死地握在手中,他用尽全力劈开荆棘,试图找到回归正道的方向。
但他仍没有能够找到回去的路。
明明他就是朝着一个方向走的,转过身往反方向走,怎么着都得能够原路返回了。
可是,那些看上去不能移动的树木好像在夜晚的时候学会了移形换影,让他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更加不妙的是,随着夜色加深,从枝叶间洒落的朦胧月光已经无法照亮他的视野,而陆绯现在没有火,所以也没有光源。
大抵是因为那幽深夜色而导致的心理作用,陆绯总觉得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陆绯不得不暂停了逃离的想法,该换思路寻找一个庇护所,以求度过危机四伏的夜晚。
他的动作放轻,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四处看着。
灌木丛不是什么藏身的好地方,他想,他最好找到一处山洞或是一些巨大且无生命的岩石。
他抬步迈过灌木丛,用砍刀割下无刺的藤条,缠绕在自己的胳膊、胸腹与腿上,试图将这些藤条当作护甲,给自己提高一点防御能力。
“窸窸窣窣”
然而,隐约之间,陆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他的动作迅速停了下来,而那声音也是如此,似乎是他的错觉。
但是陆绯心中的警惕没有消去一点,他听过无数葬身于山中的传说,而在那些传说里,都揭示了山上 确实有某种“东西”,甚至那种“东西”的弱点。
它们怕火。
不过很可惜,陆绯手头没有火种,于是他便只能假装并未发现身后尾随着他的某种存在,假装坦然地继续劈开荆棘寻找庇护所。
直到他瞅准了一个时机,趁着身后那存在不注意,猛然转身,砍刀直接砍向了对方,
陆绯想伤及对方以便争取逃跑的时机。
然而,他身后并没有恐怖的怪物,只有一个不知何时起就跟着他的女人。
那女人一身白衣,容貌姣好,长发散落至腰际,赤脚站立着,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面无表情,见那把砍刀砍向自己的脖颈也没有变一点脸色,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还是陆绯发现他的身后是人,不是他想象中的怪物,努力收回力道,才没叫刀砍在白衣女子的身上。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陆绯直接问道,砍刀被他放在胸前,刀背朝内,刀刃向外,仍是防备的姿态。
女人歪了歪头,喉间发出了些异样的声响,在这样阴森可怖的地方实在有些诡异。
而她的声音也很是奇怪,就像是刚刚开始学会说话一样,只能在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而陆绯仔细地听着,只听到这样的声音。
“jia……an……li……ng”
“简……安……简安宁?”陆绯重复着她的话语,复而说道:“你是说,你叫简安宁是吗?”
被称为简安宁的女子歪了歪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而陆绯便将这沉默当作作是默认,能够交流的同类让陆绯稍微有些松了口气,于是他便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晚上的山上很危险。”
简安宁似乎注意到了自己说话还有些不大流畅,她想了想,往天空指了指,复而迅速迅速向下比划。
“所以你是从山上摔下来的?”陆绯兀自猜测着。
简安宁还是没有给他任何答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但陆绯脑袋里已经脑补了一出简安宁上山采药但是不幸坠崖的可怜戏码了,于是他心里多出了些对简安宁的同情,并对她说道:“你跟着我吧,我手里至少有一把刀,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也相互有个照应。”
简安宁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但陆绯只当这个可怜的姑娘被吓傻了,毕竟刚才他的砍刀真的差点砍到她。
陆绯心道自己还真是混账,怎么能和一个看上去这样柔弱的姑娘动手。
于是他心里不由得多了点保护欲,他握紧了手中的砍刀,坚定至极地向前开路。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可怜的简安宁脸上没有一丁点害怕的模样,她只是完全模仿着陆绯的动作,像是跟随着他的影子,又像是镜子里的人。
那些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也不知不觉地远离了他所在之处,悄无声息地移形换影着的树木也硬生生停下了自己的步伐。
因此,陆绯终于找到了那条人为踏出的小径,找到了下山回到鹿鸣城的道路。
陆绯长舒了一口气,一边朝着鹿鸣城的方向走去,一边转头问着简安宁说道:“你家在哪里,晚上即使是在城中也要当心歹人,我送你回去吧?”
简安宁思索了一会儿,歪着头看他,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疑惑与茫然。
陆绯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毕竟女子出门在外总是该更有戒心一些,或许只是简安宁不愿意告诉他她的家在哪里。
但是夜色已深,他也不能就这样将简安宁丢在大街上。
陆绯挠了挠头,说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去我家住上一晚吧?”
因为怕简安宁误会,他将自己的砍刀递给简安宁,并道:“放心我不是坏人,只是天色实在太晚了,若你想回家,也只能等到天亮才行。”
简安宁接过了那把砍刀,仍旧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在陆绯身后。
陆绯想她大抵是个内向容易害羞的女子,于是也不在意简安宁不曾回答,而是径直回到了长街尽头的茅草屋。
祖母的那间房屋里的灯是黑的,陆绯知道那并不是因为祖母已经睡了,而是她去本家做工,一年中只有很少的时间能够回来。
而那间房屋也是上了锁无法打开的。
所以这小院里能够住人的只有陆绯平常住的这间茅屋。
这茅屋不算大可以说是四面透风,一张床摆在正中间,旁边是个不大的衣橱,窗前是陆绯那张堆满书的案几,说实话这环境不能算好,好在屋内还算整洁,只有案几有些凌乱。
陆绯看向了自己的床,那床铺着藤席,放着竹枕,他平时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但是根本躺不下两个人。
而陆绯也的确担心如果和简安宁睡在一个房间里,他会被人当作变态。
于是,他走到衣橱边,从中拿了几件衣裳,并指着床对简安宁说道:“今天晚上你就睡着。”
简安宁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呢?
陆绯随后将那些衣裳顺着窗户扔了出去,而后自己也朝外走着并说道:“我今天睡外面。”
简安宁有些奇怪,她走到窗边,从窗子里看着将旧衣服铺在地上,就这样直接睡下的人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她不能理解眼前的人类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