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地,宁州城内,夜色静谧。
月色掩映,一道黑色人影,静静伫立在城门之上。城楼上的守卫却毫无察觉,他们不过是凡人,根本无法察觉到修士的气息。
这座宁州城拥有二十多万人口,不过是启国数十城中普通平凡的一座城池,而启国在广阔的天极大陆上,也不过是数百国中不起眼的一国。
今夜,却注定不平常。
猛然,一阵地动。
大地龟裂,灼烈的岩浆翻涌而出,是悲鸣,是痛苦。这是一场巨大的灾变,是凡人所无法抵抗的死亡噩梦。
“时摧。”一道声音传入黑影的脑内,伴随着微微的叹息,如夜风般拂过,“救救他们吧,这场灾变分明是人祸。”
“不救。”被唤作时摧的黑影女子不耐烦地回道,“越照,你闭嘴。我要的是他们死,不是活。”
没有实体,空有声音的越照是她的剑魂,现在她的剑魂正与之争辩。
“不违天道,是取他们魂魄的前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能够遮蔽天道,使这一场本不该存在的灾祸成为合理,但我们不能这样放任不管。”
“你好烦。我已经答应你不违天道这个前提。记住我们的目的,我现在没有违约。”时摧态度冷硬,夜色下面色苍白如同鬼魅,她毫无留情地拒绝道,“我无法再继续等待。”
“我会很快再推算出下一场天道所定下的灾变。”剑魂越照还试图说服她,但她没有耐心,将他禁言,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她继续等待了。
如今天下以剑为尊,剑若生出剑灵,威力大增,但数百年都未曾自然诞生出剑灵。
曾有修士研究出来,抽万千生灵魂魄炼就剑灵,但此法过于恶毒,被天极大陆至高统治灵盟所禁。
时摧的剑灵不是天然而生,越照身为被抽炼出的剑灵,需要魂魄蕴养。
但是他不愿时摧为他屠杀生灵,抽取魂魄,沾惹过多的凡尘因果,一旦积累过深,会妨碍她修道之路。
他善推演,因而他便测算出人间大灾祸时,收取怨气过重,难以入轮回之魂魄,最大程度减少天道法则制约。
时摧答应用他的方法,但若是情况有变,她也有别的方法,她眼眸寒光掠过。
灵识四散,城池陷落,房屋倒塌,遍地的哀嚎,无处可逃,整片大地都在裂开,都在吞噬。
凡人柔弱,无自保之力,面对这样的灾变,他们即使竭力自救,却最终还是被吞噬生命,怨气四起,成为她要收取的魂魄。
刚刚死去的魂魄最为凝实,必须尽快夺取。
时摧双手结印,以宁州为中心,升起了一座布满黑气的大阵,这是她刚到宁州就布置好的聚魂阵法,用以吸收大量的魂魄。
大量的凡人魂魄涌入,被阵法吸收。时摧立于阵法之中,催动阵法加快吸收,一个魂魄她都不会放过。
火光照亮暗夜,立于黑气之中的时摧,黑衣如铁,冷冽如冰,姣丽无双之色,一双黑眸沉沉看着眼前的灾变,凡人的痛与她何干。
霎时,她抬手挥剑,正与那瞬息而来的金色剑气相击,她心神微震,剑气冲击,整个夜空恍若白昼。
是他来了。她眉心微蹙,手中之剑亦发出一声低鸣。
那人自半空中踏步而来,一步一冰雪,寒气四溢,竟是将翻滚的岩浆逼回了缝隙。
“是你做的?”那温凉如水,不带情绪的声音传来,“为了越照。”
“不是。”时摧才没有蠢到把锅背自己身上,就算是自己做的也不会承认。
来人正是灵盟掌权者扶光圣尊,越迟,自他身上涌现出磅礴的灵力,化作冰雪,笼罩整片大地,仿佛瞬间进入了寒冬,但凡人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冷意,反而是丝丝温润之感侵入皮肤。
一场浩大的灾变,他一出手便化解了大半。许久不见,他修为愈发精进,怕是真的想成为得证大道第一人。
时摧冷眼瞧着他,因为越迟的出手,魂魄数量急剧减少,好在这次收集的魂魄还算多,可以用上一阵。
“将越照还给越氏吧。”越迟步步走来,霜雪凝结,雪色的衣,墨色的发,极淡极浓的色勾勒出世间极致的美,但他的言语淡漠的毫无情感,仿若世间一切皆与他无关。
“凭什么?”时摧紧握沉夜,心中怒火已起,冷声道,“他已成了我的剑魂,我是他的主人。”
若是越迟想强夺,她自当迎战。
“越氏四处寻找重塑他□□和剑骨之法,已有了眉目。”越迟继续说道,淡色的瞳映着皎洁的月色,透着无上的悲悯,“整个越氏都在期盼他的重生。
他缓缓伸出手,莹白胜雪,带着不容商榷之意。
“我会亲自复生越照,他的生死皆由我来决断,无需越氏插手。”时摧语出成誓,无可回转。
手中沉夜发出长啸,震颤不已,时摧抬手,剑指前方,他就算是灵盟至尊,天下共主,又有何惧?
左手捏诀,脚下大阵变幻,黑气疯狂翻涌,瞬时将两人隔绝于天地。
“你若不放心越照,可与他一同回归越氏。”面对时摧的杀意与阵法,他语气平缓,身姿未动,并未有丝毫担忧。
“怎么?我大公无私的表兄,这是要为我徇私枉法?”时摧看着这位向来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圣尊,嗤笑道,“我可是灵盟十大重犯之一,当受雷击剔骨之刑。”
“弑父屠城因父不慈,灵盟已调查清楚,死罪可免,修为须废,越氏会护你一生。”他平素不爱多言语,对这位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灵盟逃犯,他试图导她回正道,所有的罪孽都将偿还。
“哈哈哈哈,越迟,你有什么资格判我有罪!”时摧放声大笑,剑鸣长啸,直入天地,灵气汇集,黑气漫上她脸颊,诡异危险。
墨瞳如深渊,直视越迟。
“罪在越氏,在灵盟,在你!姨母身死,他们还未付出代价!”字字如雷惊落人心。
前来助阵的其他修士听闻,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灵域之内,无人敢如此与圣尊言语。
这位数十年前叛逃的风时摧,他们都有耳闻,圣尊与她乃是表兄妹,圣尊母亲神仪道君当年如何身死道消,旁人是绝不敢提的,正是因为涉及到的不光是越氏,还有其他几个核心宗门世家。
天极大陆共分五境,越氏是东境最强的家族,掌管整个东境事务,在宗门世家组成的灵盟中亦占据重要地位。
等闲人提到越氏,不敢有任何不敬的言论。
众人虽知圣尊心怀众生,从不苛责旁人,但也怕沾惹大人物是非,纷纷假装未曾听清,悄悄退后。
而处于中心的越迟,神色未变,周身清冷。
“你不是我的对手。”越迟这一句是陈述,他已至化神期,整个天极大陆不过寥寥数个化神修士。他不愿现在动手,在给予她反悔的机会。但他不知时摧心性,没有转圜的余地。
时摧剑起,黑气在她眼中翻滚,凶猛异常,却并未攻击越迟,而是落入脚下大地,瞬时平息的地火再次冲破冰雪,焚烧殆尽所接触的一切,尖叫哀嚎再次传来。
“你不该牵连无辜,灵盟法则下,我会秉持公正,杀你。越迟平静的语气终于带了一丝变化,刚才他以自身大量灵力退回地火,耗费颇多。
时摧正是看出这点,敢如此挑衅。论修为她如今只是元婴期,不如越迟,但是他杂念太多,不如她决绝。
越迟秉持宗门理念,修道护众生,此刻内心微微波动,她终是过了。
他长于昆仑之巅,修的是克欲守正,但非完全无情。甚至当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出现了一种莫名的心动,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血脉相亲。
但他与她的道不同。
一声轻叹,他手中一剑现世,玉骨霜魄,清辉华光。
天地之间,此剑清华之气冲散无数黑气,直入大地,与地火相接,却并不如之前那般压制。
地火威力更甚之前,火中隐隐透着冰蓝色。
“你以心火助燃地火。”越迟神情微微变化,心火乃是他母族风氏秘传,是风氏一族血脉神通,以心火点燃修士心魔,焚修士心魂,其威力之大,同境界堪称无敌,但据传施展起来颇多束缚,他也未能有更多了解。
心火不易炼就,他这位表妹心性非凡。
这地火本就不似寻常自然之火,他之前尚还能轻易压制,但心火难消,还需小心应对。
“我还是这些凡人,你选择吧。”时摧料定越迟会先灭火,无暇顾及她,转身狂笑离去。
时摧明白越迟很强,他的霜雪一剑甚至可以凝住一瞬光阴,这一瞬便是无敌。
所以她还在等待时机,变得更强,终有一日破了他的霜雪一剑。
“来日再见,我的名字风时摧将震慑整个天极大陆。”时摧这一句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众人皆看向那发出大胆言论的一袭黑衣女子,她可是灵盟在册的重大逃犯之一,竟然敢如此明晃晃的亮出名号,胆大妄为到令人出现一丝诡异害怕。
而在那冰火之上,越迟并未阻拦,如玉山之姿,遥遥看向远方,神情恢复冷淡。
他若是想强行阻拦,时摧必定难以逃脱,但她以凡人性命为要挟,算定他的选择,这就是她的果决之处。
“随我布阵。”越迟一身令下,周围修士纷纷领命。他们本欲去追风时摧,但圣尊未允。
一人迟疑,还是问道:“圣尊为何不将此罪魁祸首拿下?”
越迟脚步未停,眉眼微垂,高洁之姿,引人注目。
“救人要紧。”一人与一城,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片刻时摧已离开此地千里,打坐休息,不多时,唤出越照,看着他沉睡中虚幻的魂体,面色沉沉。
在越迟面前,她没有让越照现身,甚至封住了剑灵的五感。大敌当前,怎能乱了心神。
终是她欠了他一命。
昔日典礼之上,灵盟围攻之下,他为她挡下致命一击,她无奈之下,取走他的魂魄,成为了她的剑魂。这些年,她也在搜寻复生之法。
即便是夺舍,她也要给越迟一具世间最好的躯体。
剑光一闪,魂入剑中,时摧敏锐察觉,一道灵识扫过。
“是我,泱泱。”那人踏着月色,缓步而来,是故人,亦是曾经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