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师徒，如今重逢，却无半点欢愉。
“听说你死了。”这话并非诅咒，而是广泛流传于天极大陆的传闻，越氏是天极大陆的古老家族之一，占据灵盟重要地位，家主一息陨落，必然引起巨大轰动。
传闻中应该死去的人，站在了她的面前，眼前的人面貌依旧年轻俊美。越氏一族，除了卓越的剑法，还有无双的容色。只不过在他眉眼间多了不易察觉的疲倦。
“我还算是个活人，泱泱。”他看向许久未见的徒儿，与十多年前的小女孩重叠起来，只是她眼中已是一片寒凉，抚不平的隐隐恨意。
那样子，又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人，刻苦铭心。
“修为跌落到了金丹期，越大家主还不如死了算了。”时摧扫了越氏的家主越烬一眼，嗤笑道，“越氏衰败，传闻不假。”
一个曾经的化神修士，元婴尽散，跌至金丹期，如同跌落泥潭，任人践踏。
“所以我来找你了。”越烬并不在意时摧的话语，而是道出了他来的目的，“我需要你接掌越氏。”
一个古老而强大的家族，却要把家主之位给一个对其有杀意的人，但时摧并未表现出来惊讶，反而微微抬眉。
“为什么是我，不是他们？”这个他们指的是越迟和越照，皆是越氏下一代最为出色的弟子。
“越迟过冷，越照过直。”越烬看着她，黑眸中透着看不出的情绪，“你一直是我最看好的继承人。”此话半真半假。
他一直以为上苍厚待越氏，越氏一族立于众多世家之巅，有一部分是因每代越氏都会诞生天生剑骨之子，这一代的越迟、越照都是天生剑骨，羡煞其他世家。
时摧虽然不是天生剑骨，但其天资聪颖，心智非凡，远甚于常人。
他将越迟送上了昆仑境，拜了世间唯一仙尊为师，又悉心培养越照和时摧，为他们定下婚约，以期两人一同继承越氏。
但一切并未如同他的预期发展，世事无常。
时摧听了，只觉好笑。如果他真的以继承人的身份培养她，当年又怎会任由别人将她带走，以至于她有那暗淡无光的五年。
“就算我愿意，我以什么身份掌管越氏。”时摧微微拂过肩头被风吹过的发丝，如同将他的话语拂去，语气中夹杂一些戏谑。
“我的女儿。”这些年的种种压在他心头，即便他未如传闻中死去，却也如同活死人般度日。
越烬面色难得透出些许欣喜，时摧与他有着十二年的师徒情谊，是越氏养育了她。以她言出必行的品性，若是愿意接下这担子，必定能给越氏带来转机。
“只要你愿意，我会以越氏秘法助你洗髓换骨，任谁都看不破你的来历。你也不必再担忧灵盟的追捕，越氏一族将奉你为主，任你差遣，为你赎罪。”
“我拒绝。”时摧话语冰冷决绝，双目相对，无丝毫温情。
“为什么？”越烬觉得这对她而言是极好的选择，他愿意以自己的命为价，施展秘术，来求得她的应允，挽救家族。
“我就是我，不会冠以任何假名。”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她的骄傲来于真我，不容虚假。
越烬微微叹息，师徒十二载，岂能不了解她的性子。
“那可以将越照交给我么？”在时摧面前，他已不能自称为师，师徒情谊或许早已断了，在他曾经决定放弃她的那一刻。
“你的复生之法是什么？”时摧缓步上前，长剑划过地面，拖曳出一道痕迹，如她来时路。
“越氏已寻得一截若木，可为他重塑躯体。”知她心中思量真伪，越烬取出一片玉简，交予她查看。
若木乃太阳神木，充盈灵火，正合越氏天性属火。如此难寻之物，也被越氏寻到，果然是传承已久的古老家族，拥有众多秘辛。
探查完毕，时摧将玉简收入储物袋中，玉简中记录之法，确实可行。
与夺舍他人□□不同，此法所塑躯体可完全契合魂魄，更有益于以后的修行，对越照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除了若木，不灭甘露，乌石等其他所需材料虽不易获取，但对越氏而言不难。唯有丹雀羽，此物一旦离开丹雀身体，立刻焚毁，而丹雀一旦受外力威胁就会自焚而亡。
“你们准备如何取得丹雀羽？”时摧开口问道，据传这世间仅存一对丹雀，若是取法有误，还需再寻其他材料替代，且并不一定有丹雀羽的效果。
“唯有让丹雀的主人心甘情愿献上丹雀，方有可能取得丹雀羽。”越烬接着说道，“这一代丹雀的主人名为辛澄，越氏与她作了交易。”
“丹雀亡，主人亦会死，你能确保她会献出生命？我不允许出现任何失败的可能性。”
“泱泱。”越烬微微抬头看向夜空，“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痛苦。”无尽的夜色，似是牢笼。
“给我所有的东西，我要亲自复活越照。”越照复生是她的事情，她不放心任何人插手，即使是他的亲族。
“辛澄的交易只与越氏成立，你去也是徒劳。你放心，越氏不会害自己的血脉。”越烬明白只有越氏亲自复活越照，才能抵消一些当年所作之事，让她少一些对越氏的敌意。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们么？”一声呼啸，灵光闪现，夜色下，两人近又远。
时摧剑指眼前之人，眉目间厉色涌出。
“越烬，当年姨母信你们，才落得身死道消的结局。我没有立刻杀死你，只是为了越照的复生。”
“好。”越烬看向他曾经教导过的徒儿，“等事情了结，你尽可杀我，但请你放过越氏小辈，他们为寻越照复生材料，已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我会考虑的。”时摧并没有立刻答应，她还未查明当年之事，交易讲究公平，她必不会贸然接受。
越烬从化神跌落金丹期，支撑他活下来的是家族责任。要在天极大陆继续传承下去，保住在灵盟的地位，唯有不世奇才，方能震慑那些虎视眈眈之辈。
可惜越氏年轻一辈，只有送走的越迟，死去的越照，叛逃的时摧三人最为出色，其他虽也有天资聪颖的弟子，却不能与之相比。
他不能让越氏断送在他的手里。
越烬将一个储物袋递给她，打开探查无误，时摧收入怀中。
“丹雀羽在南境无虞州的嘉澜城。”越烬微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明日辰初一刻，此处小城中的桃源酒楼，我有一物助你。若是交易不成，你也可去那酒楼寻我。”
越烬又伸手，一只闪烁着紫色光芒的手镯静静躺在他的手中，其上雕刻着繁复的咒文，涌现出强大的咒力。
时摧只是抬手取回，无声注视，但她的心却在震动。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只手镯，这是她的至亲，她的姨母从不曾离身之物。
“这手镯，她本就想要赠与你，我又加固了其上咒文之力，可挡化神一击。”
说罢，越烬见她并无任何回应，默然离去，身形寂寥，此生师徒之缘，不知可否再续。
而此时的时摧根本不会在乎越烬的所思所想，她此番回来只有两件事情，一是复活越照，二是向灵盟复仇。
她将手镯紧紧握在手中，再也难抑心中的悲痛，她以为那一天，她的泪已经流干，却不想今天仅仅是见到这个镯子，泪水便不住地划过脸颊。
她还是好恨自己，恨当时的自己不够强。
她忍住悲痛，将手镯小心套在手上，紫色光芒瞬间耀眼，从她苍白的手开始环上全身。她闭眼，眼睫似蝶翼轻轻颤抖。
感受着熟悉的灵力滋养，恍若至亲仍在身边。
抬手掐诀，她猛然睁开眼睛，紫色光芒消散，眸中晶莹，猩红色的眼昭示她复仇的决心。
翌日，她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带这座小城的酒楼。复活越照，越氏出力理所应当，给她的东西，她照单全收。
那店里伙计机灵，看见那一袭蓝衣女子踏入店中，那气场绝非等闲，他立刻引人上楼上了包厢。
凡人小城，烟火人家。
看着眼前吃得正香的女娃，时摧微微蹙起了眉，抬手将这女娃拎了过来，一指触及女娃的眉心。
好一个天生剑骨，好一个越大家主，她冷笑一声，随手将这小女娃扔下。
这女娃被吓得愣住，她今天早上迷迷糊糊被叫醒，然后被送来这里，大人只说让她陪一个姐姐出一趟门，然后娘亲就会来接她回家。
这个姐姐好像有点可怕。
她悄悄抬头，大大的眼睛充满好奇。她原以为会是个温柔的姐姐带她出去玩，毕竟她好久没有出去玩了，整日都在院子里待着，连风筝都放不起来。
“小东西，看什么？”时摧随意坐下，瞥了一眼小女娃，小女娃浑身一颤，只觉这漂亮姐姐浑身透着一股令人害怕的气息。
时摧轻笑一声，小女孩无端打了个寒颤，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越氏送给时摧的一件礼物，生死全在她手中。
“姐姐，我叫越无思，我娘是越心琅。”这是路上大人们嘱咐她一定要说的，她眨着大眼睛，这是她的绝技，向来无往不利，人人都依着她。
但好像对眼前的大姐姐没什么用。
“无思便无忧。”时摧一拂袖，将这女娃抓至眼前，长得确实有几分像越心琅。想不到那么喜欢掐尖要强的人会给女儿取这样的名字。
越烬可真是会挑人，若是旁的越氏弟子，她绝不会心软。但偏偏是越心琅的女儿，要叫越照一声舅父，越照也只有越心琅这一个堂妹。
时摧打量完，仍是把她扔到一边。
“姐姐，我能再吃一点么。”越无思一大早就被送了过来，才没吃几口就被扔来扔去，吃饭可是她的头等大事。
“小东西，你几岁了？”寻常世家子弟，早早便辟谷了，她刚才探过越无思是炼气中期。
“姐姐，我八岁了。”越无思悄悄靠近桌子，见这个冷冷的有点可怕的姐姐没有阻止，便伸出了白嫩的手，戳向了那汁多味美的小笼包。
“八岁才炼气中期的小废物。”难怪越烬舍得送出来，天生剑骨之人本就修炼速度高于常人，越照八岁已是筑基后期。
越无思吧嗒一声，汤汁洒落，睁着大眼看向这个冷冷又毒舌的大姐姐。
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她，她已经是所有小伙伴中修炼最快的，娘亲也时常夸她天赋高。
她怎么就是小废物了。
但她不敢问，因为她明白眼前的人一定比她强很多。
强者总是有些不耐烦的。
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