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殊的记忆深处,盘踞着一片永不散去的冰冷水域。
从懵懂稚龄开始,那场黏腻的梦魇便如附骨之疽,夜复一夜地将她拖入溟渊。
一个声音,遥远而温柔,带着近乎神谕般的蛊惑,穿透这死寂的黑暗,在她意识深处低语:
“睡吧,孩子……徜徉在母亲的血脉里……这是你的来处……”
声音慈祥又冰冷,轻轻吐出最后的判词:
“亦是命运里的,唯一归途……”
“你不是我的母亲……”乔殊仅存的意识倔强地反驳着。
这无边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这令人作呕的黏腻,这要将灵魂都冻结的黑暗……怎会是孕育生命的摇篮?
这就是一场噩梦,她告诉自己。每个噩梦都是这样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沉沦,以及混沌的、碎片化的思绪。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下沉。
“妈妈救我!”乔殊大口喘息着醒来,冷汗涔涔。
“你怎么睡着了?”室友戳戳乔殊,示意班主任的眼刀已蓄力100%,“又做噩梦了?”
“最近忙面试太累了。”谁知道自己居然在毕业典礼上坐着也能睡着,校长还在上面那么吵地演讲呢。
乔殊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我先走了,还有个面试。”
“不拨穗啦?”
“没必要。”乔殊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弯着腰,顶着班主任不满的眼神“偷偷”遛出了体育馆。
体育馆外下着雨,乔殊背后是校长在麦克风前慷慨激昂地描绘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声音,台下稀稀拉拉的掌声,淹没在滂沱的雨声里,显得空洞又遥远。
“广阔天地?”乔殊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她眼前晃过的不是星光熠熠的红毯,而是各个平台发的催她爸还款的短信、躺在医院逐渐消瘦的爷爷奶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总被一个噩梦纠缠,从此难以好眠,正常生活都难以为继。
能用艺术生的身份进入顶尖学府南城大学,她以为自己已经够逆天改命了,可是命运总在跟她开玩笑:
入学第一年,远古病毒爆发,学校封禁;
第二年影视寒冬;
第三年金融危机,所有专业的不专业的都涌入这个曾经赚钱的行业,行业快速趋向饱和;
第四年AI替代真人,她毕业了,毕业即失业,行业平均薪资骤降。
联盟2125年,南城表演系的学历早已褪尽了所有光晕,暗淡蒙尘。
今天她提前离场是为了一个重要的面试——“文化古星”公司的面试,这个公司愿意给她十万块钱一个月,超出行业标准太多。
她一度怀疑是标错价格了,现在的就业环境,十块钱一个月都没十万一个月离谱。
况且茫茫就业大军中,这家简历投递率高得离谱的公司偏偏第一个向她发出了面试邀约。
乔殊对此心有疑虑,毕竟以往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但薪资栏远超市场价的数字,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犹豫。
除了这家公司,其他公司要么是霸王条约,签约就等于出卖生命,出卖灵魂;要么是超级低价,四年前扫马路都比这挣钱;要么是极限打工,把人类当永不停歇的机器使用。
所以她没有选择,这是她唯一的选项。
乔殊比预计的时间到的还早一点,风格奇怪的面试间里只有她一人在等候,这个面试间天花板上涂画着的像是一些古老的神话故事,乔殊没看出是西方众神还是东方传说。
墙壁上挂着一些相框,里面的照片是深山老林、地下洞穴、颜色奇异的宝石和雕刻奇怪符文的黑色石头。
这怕不是什么传销组织吧?乔殊在心里疯狂吐槽着,虽然她相信自己的武力值,但还是悄悄用手机给室友发去“一个小时我没消息就报警”的信息,和文化古星的定位。
“乔殊是吧?”一声轻佻的问候打断了乔殊的思绪,一个顶着油亮脑门、手指上戴着硕大奇怪黑石戒指的中年男人推开面试室的门,从烟雾缭绕中看她。
他甚至没等到走到办公椅上坐下,就开始确认乔殊的履历,“我看你一入学就拍了一部军旅片?那会不应该在上课吗?”
乔殊明白,这人是在担心自己像一些富二代一样,花钱做假的“金履历”,她腹诽:“我要是富二代还会坐在这?我要是都能做履历了,才不来你这家像是三无产品一样的小公司。”
但现实里她肯定不能这么吐槽,她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细致地解释道:“是学校的合作项目,我们班去了好几个,但是紧接着学校就封禁了……就干脆让我们在外拍摄了。”
“哦哦,相关训练做了吗?”
“封禁期开不了机,我们也不能乱跑,就按照导演要求跟着部队训练了一年,大二才拍摄的。”
“……这么点背,”男人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问:“我看你后来还拍了一个荒野求生综艺?”
“因为点背,我需要影视实践的时候影视综艺项目都太少了,我只能接到这个。”乔殊双手一摊。
“咳咳,行,荒野求生综艺的底子,又会武术,加上这张脸,专搞美女探秘!荒岛、古墓、闹鬼凶宅!观众就爱看这个!”
不知道是觉得尴尬还是什么,男人没再问了,直接拍板做了决定。
他唾沫横飞地描绘着蓝图,手指重重戳在桌上一本色彩艳丽的策划书上:“第一期,就这儿!坠神岛!够远,够神秘,够噱头!”
远?不能真把我卖去园区干电诈吧?乔殊暗自心惊。
策划书上是碧海蓝天环绕的一片奇异岛屿,郁郁葱葱中隐约可见破败建筑的轮廓。
图下方加粗的标题触目惊心:“海底深渊的诅咒!探秘传说中‘有求必应’的诡秘神庙!”
男人的声音带着蛊惑:“登岛,找那座庙!直播!许愿!观众要的就是这个‘信以为真’的劲儿!工资保底,每期都给你奖金,播放量高另有奖励,一期顶别人干半年!”
乔殊的目光掠过那些惊悚的字眼,最终死死定格在“奖金”后面那一长串令人眩晕的零上。
……
三天后,乔殊被公司送到坠神岛,独自一人。
乔殊穿着运动短衫和长裤,腰间系着防水冲锋衣,背上的双肩包装着生存物资。
上岛后她的衣食住行都进行在直播里,公司通过直播确认她的安全,这样不靠谱的工作,也只有她这样不要命的才敢接。
坠神岛并非宣传画上的碧绿天堂,而是笼罩在一种沉郁的铅灰色中。
嶙峋的黑色礁石犬牙交错,像巨兽的利齿拱卫着岛屿。岛上植被异常茂密,呈现出一种近乎墨绿的深色,粘稠得化不开,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阴森。
更远处,一栋栋废弃度假别墅的残骸,如同巨大的、被剥了皮的白色骨架,歪歪斜斜地散落在林木之间,空洞的窗框像一只只失去眼珠的眼窝,茫然地瞪着天空。
没有阳光,没有沙滩,只有无边无际的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乔殊用手背靠了靠背包的夹层,那里放着一个卫星电话,老板说这是最先进的卫星电话,特殊情况可以用它联系,顺利的话,两天后公司再来接她回去。
她定了定心神,打开直播,一边神秘兮兮地活跃气氛,一边在脑中回忆岛屿分布,公司的安排是让她先去神庙,许愿后在神庙待一晚,第二天回头探秘酒店,所以一会儿她简单拍拍路过的废弃酒店就行,不用特意乱窜。
老板说,神庙很小,估计没什么可拍的,让她在里面把双神创世的传说神叨叨地讲一下,作为一个噱头吸引观众,废弃酒店才是大头,拍酒店的时候,没有困难也要创造困难,拿出她不太成熟的演技,尽情发挥就对了。
直播间的观众还不是很多,乔殊时不时看看弹幕,也当是给自己壮胆。
废弃的度假酒店群,比远看更加破败惊悚。
外墙剥落,露出里面的钢筋水泥,如同巨大的伤口。破碎的玻璃散落一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大堂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翻倒的桌子和散落的杂物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墙壁上布满了诡异的、像是被巨大触手拍打过的凹痕和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不明污渍。
乔殊立刻将手机镜头聚焦那块污渍,虽然她心里觉得是公司的手笔,却依然装作吓了一跳地颤声问道:“这是什么痕迹?我没见识,章鱼应该上不了岸吧?”
直播间里寥寥的观众和她逗笑:“主播真搞笑。”“这个痕迹真的很像章鱼留下的,好诡异。”
“这是哪啊?”
“没见过,再看看。”
走得越近,空气里那股腐朽的味道越浓,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令人作呕。
乔殊强忍着不适,一边一手举着镜头对着自己,一边穿越废弃酒店,往神庙而去:“家人们!听说过地球最深处吗?”
她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把声音放得空灵而飘渺:“传说在远古时期,混沌未开,无始无终。
在这片连时间都显得茫然的虚无里,一点意志悄然凝聚,继而迸裂。一道光,一道影,彼此撕扯、缠绕,最终艰难地从中挣脱而出。光炽烈如熔金,煌煌烨烨,名为煌宇;影幽邃如归墟,沉凝万顷,是为黑海。
祂们本是同源,却注定走向两极。
世界在祂们分离的阵痛中诞生。
煌宇升腾而起,足下是不断隆起、延展的坚实大地。祂炽热的目光扫过荒芜,山脉便刺破苍穹,森林如墨绿的海浪般奔涌铺展。
祂指尖轻点,奔流的江河在阳光下泛起碎金,飞鸟振翅,走兽低鸣,生命的气息在每一缕风、每一片新生的叶脉间鼓荡不息。
祂是生之缔造者,是陆地与光明的君王,祂的王座由初升的太阳熔铸而成,高悬于世界的脊梁之上。
与此同时,黑海无声沉降。
祂的身躯化作无垠的深渊,包裹住新生的世界。冰冷的海水填满大地之间的沟壑,深不可测的海沟是祂蜿蜒的脊梁。
祂带来沉寂,带来万物的终结与轮回。死亡并非湮灭,而是回归到祂幽暗的怀抱,酝酿着下一次新生。
祂维系着这脆弱天平另一端不可或缺的重量。黑海沉入最幽深的海沟,巨大的死石王座在永恒的黑暗中无声悬浮,其上镌刻着星辰寂灭的纹路。祂在深海长眠,呼吸与潮汐同频,每一次吐纳都维系着世界根基的平衡。
平衡,是创世时便刻入祂们神魂深处的唯一法则。”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直播间,公司的托正在直播间发弹幕给她烘托氛围:“我听说过这个故事,传说坠神岛是距离黑海之神沉眠地——厄里斯海沟最近的陆地,坠神岛上有一座神奇的庙宇,供奉着黑海之神,那里有遗留的神力,有求必应。”
乔殊接着他的话茬继续边赶路边讲故事:“这位网友说的对,20年前有个富豪买下这里想要开发度假酒店,建设的过程中却发现了一座本不该存在的神庙,一个荒岛上怎么会凭空出现神庙?
这神庙破败不堪,只供奉着一尊神像,富豪觉得诡异便让人铲除,施工队却在铲除的过程中全部离奇死亡,那富豪就又请了港岛著名的大师来,大师来看了后说这就是黑海之神,是创世之神,有着最伟大的能量,抬手间,万物寂灭。
后来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这里没有继续开发,多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不过传言这个神庙非常灵验,只要虔诚许愿,包灵验的。”
随着话音渐落,乔殊手中的探测仪器时不时发出紊乱的蜂鸣,指针疯狂地左右摆动。
浓雾骤起。
“磁场……怎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