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白色长袍渗入皮肤，乔殊蜷缩在悬浮车后座，身体因寒冷和冲击而无法抑制地轻颤，但强大的意志力正强行将混乱的思绪拉回正轨。

    坠神岛神庙的诡异，许愿时的失控感……问题必然出在那里。许愿，很可能就是她无意间触发的仪式，如同恐怖片里无知作死的主角，将自己推入了这恐怖的境地。

    探究真相和返回过去都是后话。此刻，在星元125年的当下，生存才是第一要务。唯有活下去，才有资格探寻穿越的奥秘，才有渺茫的机会去拯救身处地球崩溃前夕的家人朋友。

    “漂亮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呀？”乔殊刻意放软了嗓音，以讨喜的姿态主动开口。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后第一次与人交流。必须博取眼前这个叫夜玫的女人的好感，这是获取信息、争取生机的关键。

    “妹妹你缓过来了？别怕，”夜玫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带着一丝爽朗，“我们是雇佣军，接的是阻止教会非法活动的集团任务。像你这样被救出来的，集团通常不管，很快就能放你自由。不过在那之前，得带你去废弃区诊所做个检查，排除精神污染和异变的可能。你知道的，教会那帮人……”她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但很快抛开了，“总之，例行检查，像你这样献祭没到你的基本不会有问题。”

    悬浮车无声地穿行在巨大如城市下水道般的金属甬道中。应急灯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映照着布满冷凝水珠和锈迹的管壁。空气中混杂着铁锈、霉菌、机油和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令人窒息。

    从夜玫的回答中，乔殊抓住了关键词：“废弃区”、“诊所”。混乱的记忆碎片随之拼凑出关联概念——“源境”。

    巨大的金字塔结构，底层是埋葬旧世界残骸与挣扎流民的废弃区，如同巨大的垃圾填埋场。往上，是脉搏般轰鸣的厂区，公司和工厂大多都建立在这里，这里生活着源境二等公民。再往上，是秩序与权力的心脏——中心城。顶端，则是旧世界风貌的盆景，阳光界，只属于顶层权贵。

    而她，刚从教会盘踞的地下炼狱逃脱，正前往这金字塔最底层、最混乱危险的区域——废弃区。记忆中那里充斥着旧世界的钢铁残骸：废弃的高楼、断裂的高架桥、汽车坟场，流民在废弃的楼宇中找寻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算是栖息地。

    这想法让乔殊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至少那里会有旧世界的痕迹，能让她在经历了连番诡异后，找回一丝“真实”的锚点。

    “对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更愿意听你叫我厉害姐姐。”到了驶出地下通道的关卡，夜玫捣鼓完流程，带着调侃的语气启动悬浮车，驶向地面。

    “好的，厉害姐姐。”乔殊乖巧应道。

    “哈哈哈哈，你真可爱！我跟你开玩笑的，叫我玫姐就行。”前方传来夜玫爽朗的笑声。

    得到想要的信息，乔殊不再多言，目光投向车窗外。悬浮车已行驶在地表，这是她第一次真切看到这个时空的地面。荒凉，一望无垠，天空中是深黄色的尘霾，使得天一直阴沉沉的。远处散布着天然的流沙漩涡陷阱，沙尘中倏忽掠过的奇形怪影，是被阻挡在源境外的异变者与异变生物。

    观察中，乔殊敏锐地察觉了变化。穿越前她近视加散光，在地下世界刚苏醒时视线模糊并未在意。此刻却发现远处沙尘中的细节竟清晰可见，她想起在雇佣军和教会开战时她的视线已经变得格外清楚了。

    这具身体是自己的，但也不同了。

    沉默中，悬浮车穿过层层关卡、厚重高耸的金属城墙，正式驶入“源境——废弃区”。车速明显放缓，因为这里所谓的“街道”不过是堆满废弃机械、扭曲钢筋和破烂车身的狭窄缝隙。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影在阴影中蠕动翻找，如同老鼠。争吵声、金属敲击声、意义不明的嚎叫隐约传来。

    这就是联盟2125年苦心经营的领袖们描绘的美好未来？乔殊的心头掠过一阵废土上刮来的冷风。

    “别东张西望，小妹妹。”夜玫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警告，“废弃区不欢迎观光客，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祭品。”“祭品”二字被她微妙地加重，显然对乔殊的状态充满疑虑。

    “好的玫姐。”乔殊立刻收回目光，低眉顺目。危机感更重了。夜玫口中的检查，对她这个“异世来客”如同鬼门关。虽然古神疑似给她伪造了一份来自这个时空的记忆，但是她自己的记忆属于“已毁灭时代”，如果被发现有两份记忆，后果难料。活下去，才有资格谈其他。

    夜玫通过后视镜看到漂亮的小女孩乖巧低下头，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凶有点冒犯，她很少与这样漂亮乖巧的小女孩接触，因为这样的小女孩几乎不可能存在于中心城以外的世界，于是她难得好心地开口：“你家在哪里？检查结束后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我没有家。我父母死后我一直生活在源境外，然后就被教会抓走了。”

    完了，更愧疚了。夜玫尴尬地张了张嘴，又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沉默开车。

    车子在一处相对整洁的金属平台停下。平台连接着一栋由巨大锈蚀金属管道和厚重钢板焊接的建筑，门口招牌四方四正，用荧光涂料写着“扁扁的诊所”，旁边画着个丑陋的小天使，下方一行歪扭刻字：“万能神医张扁扁，废弃区官方合作唯一诊所，相信我，全能救！”两个守卫守在门口，皮夹克油污，手臂裸露处可见粗劣的机械义肢改造，眼神凶狠。其中一个守卫的机械臂上，喷涂着一个插着骨头的黑色番茄标志。

    “到了。”夜玫熄火下车，“动作快点啊。”她刻意放轻了语气，但也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意味。

    乔殊跳下车，裹紧单薄的白色祭袍，在这铁锈与暴力的世界中显得格格不入，脆弱异常。

    走进诊所，浓烈的消毒水、血腥味和金属锈蚀味混合扑鼻。内部狭窄却异常整洁，灯光明亮。家具几乎全是黑色，唯有一个挂架上整齐挂着几件尺码统一的白大褂。几张破旧但干净的金属长椅上歪着伤员：断臂渗血的、血肉模糊的，呻吟不断。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正麻利地给伤员缝合伤口，动作精准却毫无温情。她短发柔顺，一丝不苟地用发夹束好，露出的双臂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显然是经过改造的机械义肢。

    “张扁扁！”夜玫扬声招呼，头盔下的声音带着熟稔，“不好意思又来活了，教会祭坛捞出来的，按流程走一遍，重点查污染和异变潜伏，还有深层记忆区有没有被那群疯子动过。”

    “什么价位？”张扁扁头也不抬。

    “咳，官方合作价，中心城的任务。”夜玫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在，手扣了扣金属诊疗台。

    被称作张扁扁的女人抬起头。她面容姣好，丹凤眼，鼻子直挺，嘴唇厚重饱满，透着一股天真妩媚的风情。而这样的气质在看到夜玫正在扣她的诊疗台时轰然崩塌，那性感的嘴唇张大，刺耳的崩溃女声从中喷薄而出：“夜玫！把你的脏手从我的诊疗台上拿开！你刚刚和什么东西战斗的你不记得了吗？你洗手了吗你碰我东西！”要不是手上的缝合线没有剪断，她恨不得扑过来，乔殊这样觉得，因为她看见那个女人的肢体语言真的在犹豫这个问题。

    “对不起对不起，冷静！冷静！”夜玫举起双手，尴尬地安抚张扁扁。

    “认识你算我倒霉，”张扁扁气呼呼地缝合完剩下的部分，剪断线，摘下手套，然后立即拿了一个清洁剂冲过来擦拭她的诊疗台，“让祭品妹妹去那个机器上躺下。”张扁扁手指向两个一样的机器，然后定位在更破旧的一个上。

    “玫姐，张医生怎么这么生气？”乔殊小声询问夜玫，她看出张扁扁有洁癖，但接到官方任务不应该高兴吗？她门口还特意拿这个当宣传呢。

    “我不是跟你说，这是集团的任务吗？但他们通过中心城的渠道发布，经费就可以拨的很少，我们赚不到什么钱，只是赚一些中心积分，我们没钱，就也没办法在外包这种活的时候给正常的价格，只能找张扁扁她们这种合作机构，她们因为占个官方合作的名头，必须接这个活，但官方给的钱不够，她们得自掏腰包贴补这机器开一次的能源费用。”夜玫小声而耐心地跟乔殊解释，熟门熟路地领着乔殊在一个机器前清洁了一下，然后指导乔殊在机器上躺下。

    哦，谁面对资本家的剥削都笑不出来的。乔殊一边乖乖躺下，一边在心里吐槽。

    这个机器显然应该淘汰了，张扁扁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不用了，使用前她特意用一个白色的仪器仔细扫过操作面板，乔殊注意到面板在几次后干净得几乎能反光。

    “好了，例行惯例，先基础生理指标、再基因改造程度，看一下有没有异变，最后看记忆有无污染更改痕迹，对吧？”张扁扁给自己的手又做了一次清洁，声音慵懒随意。

    夜玫在一边点头应是，然后在手表上点了一下，把悬浮屏弹出准备记录。

    张扁扁动作利落地拿起几个带着吸盘的金属探头。她先用一块新的消毒巾，极其用力地擦拭乔殊的太阳穴、心口位置，仿佛要擦掉一层皮。紧接着，那几个冰凉的金属吸盘被张扁扁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牢牢地、紧密地贴在了乔殊的太阳穴和心口，确保接触面没有一丝缝隙。

    “忍着点哈小姑娘，机器老了，贴得越紧越不容易故障，快点查完你也解脱了。”

    仪器发出嗡嗡的低鸣，屏幕上开始滚动复杂的数据流和波形图。张扁扁眯着眼，紧盯着屏幕。

    “基础生理指标……”她缓慢地念着，“营养不良，体脂率偏低，肌肉密度……嗯？有点意思。肾上腺素水平偏高，正常应激反应范围。”她手指敲了敲屏幕，“生理污染度检测……稳定，未检测到污染反应，安全阈值内。”

    乔殊的手心潮湿，虚握了握。

    “基因改造程度……”张扁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机器上的数值在59到60之间徘徊，她没有见过这种情况，认为是机器老旧的原因，她瞥了眼夜玫，没有声张，用力再紧了紧乔殊身上的仪器，数值最终稳定在了59%，“59%……未检测到变异倾向和失控风险。啧，底子倒是不错，刚好卡在普通人的极限值。”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事实，然后状似无意地转移话题，“夜玫你能不能别站在这碍事？我地方本来就小，你自己找个地方坐行吗？别挡着我光。”

    夜玫埋头记录没有注意到张扁扁的异常，对于她的话只是翻了个白眼就走开了。乔殊却看见了，她不懂张扁扁在掩饰什么，按她的“记忆”，这个时空的人们基因改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改造度能有40%以上，不仅没病没灾，身体强健，甚至犹如超级战士，各方面身体素质都优于常人，她的59%就是这个阶段的极致，也是非常正常的。而60%以上能有概率激发异变，好的异变能成为人们的超能力，越高的改造度会使人越类神，而这样朝神的靠近是有限度的。恶劣的异变就展示了这个限度，它如疯狂繁衍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无法控制，直到超过80%这个临界点，使人堕落成非人的物种，失去人形，失去理智，沦为怪物。

    “最后，深层记忆扫描。”张扁扁面无表情地宣布，手指在操作面板上点了几下。仪器发出更高频的嗡鸣，贴在乔殊太阳穴的吸盘传来轻微的电流刺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