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太祖皇帝铁骑铮铮,以雷霆之势,扫平六合,一统八荒,建立了疆域空前辽阔的大晟王朝。
短短二十余年,盛世的金漆便开始脱落,各地诸侯占地为王,纷纷独立,先前假意称臣的番邦属国也转眼翻眼不认人。
又经过数十年的杀伐混战,最终形成了以东辰,南野,西钺,北朔,外加一个璇玑城五方势力相互制衡的相对平衡。
大战暂歇,小规模的边境摩擦却从未停止,间谍与斥候在看不见的战场上激烈交锋。
历史的灰尘蔓延到每个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大山,战乱数年,无数百姓在血色中度日,赏不到悲悯的圆月,看不到初生的朝阳。
一时间,天下进入了一个人人自危的时期。各国君主都心知肚明,下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必将到来,于是,纷纷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休养生息,积攒国力。
这段和平,意外持续了十七年之久。但这并非真正的太平,脆弱的平衡之下,暗流汹涌,只待一个足够强大的力量,或将这平衡打破。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公主,竹音寺到了。”
“嗯,知会照见大师本宫已到即可,不用大动干戈的,本宫先去自行礼佛。”
竹音寺建在云澜城的郊外,依傍隐雾山,相比云澜城外的寒山寺平日人并不多,今日更是冷清,正殿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你礼佛时不喜欢清场,佛祖面前众生平等,若是把那三六九等搬到佛祖面前怕扰了佛祖的清静平白惹上厌烦。
但你也不喜人太多,所以每次都会绕路来竹音寺。
寺中的大树长的格外茂盛,层层叠叠遮住了阳光,洒下了一地的绿荫,人们祈愿的木板铃铛穗子随着风吹泠泠作响。
你从来没有挂过那木牌,那高处的愿望太多了,神佛不知该挑哪一个实现,不如把木牌牢牢挂在自己的心中。
甫一出现在视线,侍卫便立马上前道,“参见公主,萧氏的人已经尽数控制在京城。”
你点了点头,“日落就动手吧,不要扰了本宫礼佛。”
梁上有鸟儿尖叫一声想要展翅高飞,但是天空眨眼间乌云密布,眼见有狂风骤雨之势,又吱唔一声垂下了头,在树荫下寻求荫蔽。
【几日前,太子府】
对面的人仿佛对你的到来感到很意外,春水煎茶了三轮也没有问你的来意,只是径自给你展示着新收来的字画。
“这幅牡丹国色图正衬皇妹,为兄就送给你了。”太子展开一幅画卷递到你的手上。
你心中只觉得好笑,太子从来不是喜欢山水字画,舞文弄墨之人。
你也不喜欢牡丹这样色彩艳丽的花。
你抬手递上了一杯茶,含笑道,“那就谢过皇兄了。”语毕,你放下了茶杯,径自跪下行了个大礼。
太子显然被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从软榻上下来扶你。
分明阳光很好,但太子府的后院绿植茂密,到处染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萧索和阴暗。
你低垂着头,眼前有些看不真切,“皇兄,前日萧庭大人来找臣妹,商讨淮南王之事。”
太子扶你的手骤然停下,脸上忧虑谦逊的表情一瞬间被阴戾替代,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短暂的沉默中你们谁也没说话。
最终还是试探道,“哦?你自幼就与皇叔关系好,本王记得你少时一日不见皇叔如隔三秋。”
“自从皇叔去淮南之后就与臣妹较少联系,也许现在见到皇叔,臣妹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你咬了咬牙,“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淮南王沈则不满如今皇储,勾结萧氏等亲信意欲起兵谋反。萧庭大人试图来劝解臣妹在京都里应外合。”
太子坐在软榻上久久无言,但你知道他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把沈则为首的政敌残忍地除掉。
你的哥哥,太子沈逾明,暴戾无度,自大猜疑,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突然笑了笑,重新沏上了一壶茶,“本王记得,皇妹小时候最喜欢找哥哥打马球了,每次明明是我赢了,妹妹却总是吵着讨赏。今日,妹妹心里如此向着哥哥,哥哥也要送你个礼物才是。”
“皇兄的牡丹国色图,妹妹很喜欢。”
“不够。”
“铮”的一声,太子甩袖提起剑架上的剑,银白的寒刃闪的你心里一滞。
“自古英雄配美人,宝剑就是英雄的化身,这把剑名承影,哥哥今天就送给妹妹了。”
“宝剑需得配英雄,只怕跟了妹妹可惜了。”
“不可惜。只要不是白刃就算不辱使命,妹妹是没见过,剑上染血才是真的漂亮。”
你在佛堂前一一摆上了贡品,点燃了三根香。
“佛祖在上,万望庇佑我东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你注视着佛祖慈悲的眼睛,不太确定漫天神佛是否真的能听到你的声音。
香已经燃掉了一寸,那漆黑的一截掉落在你的脚边摊开了一地的黑灰,这是佛祖给你的应答吗。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雨,雨打窗沿声声敲进你的心里,你叹息着年少学的圣人教诲竟是在往后的步步为营中无一实现,往后,更该是一路飘摇了。
上次觐见,父皇卧在软榻上勉强支起身子批阅奏折,虽然他一直给你宽心的安慰,但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一直让你忧心到现在。
东辰,是要有新主了。
你知道太子已经动手了,王朝的更迭伴随着流血牺牲,可是这里面牵扯到的大多数人着实无辜。
“萧大人,对不住了。”
“我没有选择,我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从竹音寺出来后,父皇身边的近侍总管严衡就急切地唤你进宫,说父皇有要事相商。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为青灰,竹音寺外的参天大树开始在大雨中支离破碎地解体。只是无论风雨多迅疾,他们都紧紧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风雨无情,只是有些东西会永远被留下来。
你定了定神,挺直了身子步入了风雨中。往日不至一个时辰的山路今日竟走得格外漫长。
隐雾山离京都不远,平日总是安静祥和,直到你面前出现了一只一人高的白虎。
今日本是去寺庙祈福,你并没有带多少人,此时对峙间不免显得势单力薄。
你暗暗握紧了拳头,正要出手却听到隐隐有马蹄的声音传来,这声音……是军队?!此时快要回京的军队?
你心中暗暗有了计算。索性卸了正要起的势,面对着白虎的血盆大口心一横,开始大喊起了“救命!”,声音凄厉恐惧,眼神却是冷漠冷静。
“隐雾山怎么会有白虎?!屹川!放火驱散!”
刀剑出鞘,火光中马嘶长鸣,面前的将军立于你面前,身上来自边塞的凌冽给隐雾山撕开了明亮的一角。
“姑娘莫怕,白虎惧火。”
面前的少年将军长得清秀,却有着和他气质并不相符的坚毅和打扮。此时你们之间只能看到火光的跳动,四周已经彻底黑了,不行,必须要快些了。
“那就多谢将军对付这白虎了,小女子今日有要事,改日必定报将军之恩。”
他似乎没想到你会打算先行离开,还未作出回应便听到你的马夫“吁!”的一声,马车似有什么着急的事,一刻也不耽误的疾驰离去。
你还未靠近宫门,便被你的老师子攸的近侍拦下。“公主回京遇险,是有人不让公主面圣。子攸大人吩咐,马车照旧,请公主和我们另走他路入宫。”
京都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雨了,厚厚的雨帘外,眼前的宫门变得模糊而狰狞。
一门之外,你知道你的父皇正在等你,但你摸不透父皇这时候召见你的目的。殿外四周有宫人鬼鬼祟祟地不肯离去,又给雨夜增添上了一分诡谲。
“昭阳公主?”隐约中你仿佛听见有人唤你,这声音清冷沉静,不论何时听到都会让你无端生出一种归属感。
转头就看到了雨幕中的蓝色身影,不禁又惊又喜“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子攸官拜知丞,是你在宫学时的老师,对你的才学思想赞赏有加,经常私下给你开小课,你有事没事就喜欢赖在子攸身边和他争辩经文政论。每次看到子攸从温文儒雅变得面红耳赤才满意离开。
“刚刚商议完政事正要回去。公主回京路上……无事吧?”
“没事”,继而追问道,“老师,我刚在宫道看到枢机丞的车辇。”
子攸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看御书房,朝你点了点头。你心下了然,父皇八成是正在托付辅政大臣。只是不知道,你在这其中担任了怎样的角色。
“适才,正常入宫的马车果然遇到了刺杀,还要谢谢老师……”
“公主,无论发生何事,臣永远会站在公主这边的。别让陛下等急了。”
【御书房内】
皇帝坐在屏风后见你进殿朝你招招手,“清和,来了。”明明几日前才刚见过,可眼前的父皇不知为何已经苍老到令你感到陌生。
“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示意你坐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今日,就是父女间的谈话,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你认为,逾明如何。”
你刚还没坐实,心下一惊。
皇帝看出了你的停滞,悄无声息地扫了你一眼。
“太子志识沉敏,果敢能断,留心政术,终日不倦,有人君大略。”
“人君大略……”皇帝反复磋磨着你的话,“但朕看,温良恭俭让,太子一个也不沾,何谈仁君。”
天子心,海底针,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你们是父女,也是君臣。
“儿臣认为,太子尚且需要学习,磋磨心性,假以时日定会宽厚温良。”
皇帝终于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转身从身后的秘匣中取出了一道诏书。你眼观鼻鼻观心立刻跪下。
“清和,其实相比太子,朕更属意你。可惜,可惜啊,你是个女儿身。”老皇帝边叹气边修剪着灯烛,令这三寸天地内一度影影绰绰。
“太子沈逾明肆意妄为,荒淫暴虐。朕这个儿子,眼里容不下太多人了。”
“朕今日赐你一道密诏,假以时日,若新帝是非不分,启辰殿满是血污,若东辰真走到了那一步……”皇帝没再说下去,好像失了兴致般放下了剪刀吹灭了灯烛。
“上天自会庇佑我东辰千秋万代。”
密诏上寥寥数语触目惊心。若新帝危及江山社稷则罢黜帝位,就是不知,这罢黜的标准又该如何界定。你的老爹,对你可真放心。真的是这样吗。
“你的婚姻大事让朕不放心,朕近来思虑良久。清和认为,顾家的儿子顾凌风如何。”皇帝的话头来了个九十度转弯,打得你措手不及。
顾凌风任职西庭都护,虽说久不在京都,但他的父亲顾修远是靖远侯,开国元老之一,战功赫赫,手握兵权。
“儿臣还想陪伴在父亲身边。”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清和,有自己的路要走。”又是清和,皇帝今晚叫了你太多声清和。沈清和,自从你有了封号后,便少有人唤你本名。朗声大笑,“依朕看,你二人甚是般配。”
密诏上的字渐渐消失,天子一言九鼎,你明白你已经以身入局,三言两语便定了你的自由你的婚姻。
“清和,你最守礼。”皇帝抬起手点了点你,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接着喃喃吟道“礼,始于谨夫妇,为宫室,辨外内。男子居外,女子居内,深宫固门,阍寺守之。”
皇帝这是在提点你不要逾矩,万事不可做得太过。说着便挥了挥手屏退你,给自己开了壶好酒,一瞬间酒香弥漫了御书房。而后又猛然想起什么给你了最后一句嘱托,“可与子攸议事。”
酒气的江湖洒脱撞开了御书房的威严古板,你听到身后的皇帝径自忘我地唱起歌来。
“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景泰七年,嘉明帝大行,太子沈逾明即位。
淮南王沈则最终也没有造反,而是选择继续在淮南养精蓄锐,萧氏出事在其中贡献了多少份量犹未可知。新帝自然容不下这个政敌,但是沈则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彻底除掉隐患也只能徐徐图之。
你用萧氏换得了新帝的信任,还是稳坐在长公主位置上,帝位的更替表面上对你来说影响甚微,但是朝野上下少不了面临一次大洗牌。
先帝殡天前下了道诏书赐婚你与顾凌风,婚期因为国丧暂时搁置了,你倒也乐得自在,主动请愿迁居云岫行宫为先帝守丧三月,为东辰祈福。
先帝那次御书房的谈话还犹在耳边。“清和,朕想让你帮朕做件事。若朕辞世,你需得去一趟云岫行宫。”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