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翠莲拒绝了。
“我既是齐王府的人,怎么能背主呢?”
许回立时反驳,“不必存着这样的念头,你是自由身,若你想离去,我不会阻拦你的前程。”
翠莲听了眼泪汪汪,委屈道:“王妃要赶我走吗?”
许回以手抚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并非贱籍,不必心存顾忌。”
周三娘子闻言诧异地望向许回,这什么意思?难道齐王府竟然不是买人使唤,而是雇人吗?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是许回的主意吗?来不及多想,她赶忙开口。
“是极,我愿意付三倍的工钱!翠莲姑娘,你好好想想罢,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不会亏待你的。”
翠莲坚定地摇摇头,“多谢娘子厚爱,可王府雇佣我在先,王妃对我有恩在后,我实在不能为了些许银两离去!娘子,我虽然是卑贱之躯,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请恕我不能从命。”
周三娘子心生感叹,许回才嫁进齐王府几天呐,这样一个人才竟然就被她笼络过去了。
“也罢,是我来迟了。”
算了算了,还是从外头寻些匠人罢!
许回让翠莲下去,似笑非笑地说:“娘子的消息好生灵通,我拢共就这么一个能干的女使,就被你发现了。”
周三娘子额头上有些薄汗,呃,该怎么同许回解释,自己没有打听齐王府的事儿呢?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恰如孔雀尾羽,流光溢彩,谁人能够掩藏?”
看来今后得注意些,行事不能留下把柄。
许回侧过脸,定定地望着周三娘子,“娘子说的是,光明磊落,自然不惧人言。”
君子慎独,许回暗暗告诫自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处事要周全,不能授人以柄。
周三娘子忽而一怔,她以为许回会责怪自己,认为自己窥伺齐王府,不曾想对方竟如此包容。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今日斗胆开口,希望王妃不要生气。”
许回浅浅颔首,“你且说来。”
“王妃为什么考童子试,又为什么想要做官呢?”
“一年一年的书生为着什么参加科举,为着什么想要为官作宰,我便为着什么。”许回促狭道,“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夫君。”
周三娘子受到了猛烈冲击,她激动地说:“可那些书生都是男子!”
许回平静地说:“我们都是人,凭什么?女子为官之事,由来已久,前朝连女帝都有,今朝我做官,又有何不可?”
周三娘子质疑道:“你没看过《女诫》、《内训》、《女论语》吗?女人……”
许回忍不住打断,“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说的那几本书,我都看过,可我也读过更多旁的书,两相比较,我才知道那些所谓的女子必读书有多臭不可闻!上不可治国安邦,下不可修身养性,读来何益?不过是为了约束、训诫我等女子的杂书罢了,何必奉为圭臬?周三娘子,在把自己当女人看之前,很应该把先自己当人看。倘若你果真自愿拘束自己,为什么想要经商?这仿佛也是不被允许的吧?如此看来,人天生向往建功立业,不必压抑本性。”
周三娘子哑口无言,这能一样吗?我顶多算是打理嫁妆铺子,还在格子里。而你跑去做官,光明正大违背妇德啊!
外头人的闲言闲语能把人撕成碎片啊!
“这,世道如此……”
周三娘子正想反驳,却见外头来了人,只好将满腹心事都忍住了。
“王爷打发我过来问王妃此刻得不得空,他有要事要跟王妃商量。”
许回抬了抬手,“客人还在呢,怎么这样失礼?你去回禀王爷,叫他安心念书,晚间,我自去寻他。”
来人也不多言,低头离开了。
她们主仆二人都淡淡的,好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周三娘子在一旁却心惊胆寒!
为什么?许回可以这样慢待齐王——她的夫君?并且齐王府众人司空见惯,没有人觉得不对吗?
为什么许回做齐王妃可以过得这般自在?
为什么,为什么?
许回接着说:“圣人从来不说男子应当如何,女子应当如何,他只说君子。故而,我等只消努力做个君子,何必执着那些迂腐之人的规矩?周三娘子,你好生思量罢!”
“我单名一个梅字,表字是绿萼,王妃称呼我为绿萼即可。”周梅忽而开口。
许回不解地看向周梅,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周梅咧嘴一笑,她只是想通了,这辈子是偷来的,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呢?
既然许回这般离经叛道都活得好好的,没有人把她从王府拖出去淹死或是烧死,她又何必害怕?
“王妃,天下女子也可以如你一般活着吗?会倒霉吗?”
许回沉吟片刻,“我不愿说谎诓你。朝堂之上,有许多大人讥讽我、厌恶我,只是我甘愿这样活着,宁死不悔。我亦无意干涉你的人生,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害怕、不要反对。世上有则天皇帝那样的女人,大家就能接受上官昭容这样的女人了,你明白吗?”
周梅眼睛发光,那岂不是说,有许回这个女官顶在前面,其他女子做的事就不算出格了吗?
“王妃,我知道了。你且安心,我绝不会是与你作对的一员!”
许回笑着说:“今日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绿萼,唤我许回即可。”
“好,许回。我常常听人提及你,你在汴京府审案替金三娘申冤的事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想金三娘肯定将你视作神明。”话锋一转,周梅担忧地说,“可神仙不会留恋人间。宦海沉浮,你又能坐稳官位吗?我念书不多,你说则天皇帝,上官昭容等等,她们可曾善终?”
许回脸色不见半分紧张,“不要为我担忧,这是我为自己选的路,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践行。至于则天皇帝和上官昭容的命运,眼见为实,倘若你好奇,不妨自己去翻一翻史书。”
周梅苦笑道:“好,看来这书是非读不可了!”
两人就此分开,许回将周梅送至门外,便转身来寻齐王。
“什么事儿这样着急?客人还在,你就打发人去催,这不是明摆着想要送客吗?太失礼了!”
齐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将书房的泥地都压沉了几寸。
“我就是想要送客,哪知道她竟然好意思一直不走!我倒想问问你,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怎么同她聊了这么久?”
许回闻言一顿,绿萼担心齐王报复她,既然自己打了保票,不妨趁机试一试齐王。
“还说呢,我原以为她跟那些人一样,是来攀附你的,倒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
齐王这才缓和了脸色,“这有什么干系,反正两府早就结仇了,不差你这点儿。”
“结仇?你记恨城阳侯府?你预备报复他们吗?”
齐王老实地说:“之前想过,但是现在不想。”
许回倒很震惊,“为什么?为什么之前想要报复,又为什么现在不想了?”
“我是皇子,城阳侯那样不给我面子,我自然不满。但是现在,你是齐王妃,城阳侯退婚之事,我便不在意了。”
许回有些无奈,枉费她在周梅面前夸齐王气量宏大,原来齐王曾经果真心存怨恨。
“王爷,为君者要有气度,断不可锱铢必较!应当以国事为重,更不该以私废公!”
齐王捂住自己的脑袋,“我知道了,你说过好多次了。我现在过得好好的,不会跟他们计较了!”
许回见齐王有些不耐,只好收起大道理,“书念得怎么样了?”
齐王眼神闪躲,他担心死了,生怕周三娘子说错话,许回会生他的气,哪里有心思念书?
“这个,你既然说她不是为了攀附而来,那她来见你有什么目的?”
“绿萼不过是问我讨要翠莲,想雇佣她剪花样。翠莲拒绝了,绿萼便告辞了。”
“哦。不对呀!她上哪儿知道翠莲会剪花样?她在王府安插了人手?城阳侯监视我们!”
许回摇摇头,“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怀疑自己人。想来为着前情,齐王府与城阳侯来往密切,仆人之间多有往来,这才传到绿萼的耳朵里。况且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曾保密,何来泄漏一说?”
齐王嘟囔道:“绿萼绿萼,你们两个倒亲亲热热的!”
见许回目光不善,他连忙说:“我寻你自然是大事。不日,我便要回去上衙,到时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