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焕记得百里珩在此次查案过程中困难重重,关键证据险些被毁,为日后朝中风言风语埋下了伏笔。
百里珩从小不受重视,唯有一次征战胜利,并不能保全他一世富贵安康。
伴君如伴虎,步步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江焕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托百里珩一把。
“据白釉姑娘和那名杂役的口述,叶庭深是见义勇为与郑斌发生争执,错手将郑斌推下了卷云楼。这桩案子的结果本应是替郑斌瞒下事情经过,保全郑家的名声,再将叶庭深杖责一通逐出盛京。但郑太师丧子悲愤至极,暗中下令让人在狱中杀了叶庭深。”
成丰拧眉看向百里珩:“若不是王爷提前将叶庭深调入刑部审讯,叶庭深恐怕早就没命了。”
百里珩目光幽沉:“郑太师在朝中坐久了,不懂行审判决的规矩,既然圣上将这桩案子交给我,我就教教他什么叫法度。”
成丰眉间拧得更紧了:“虽说郑斌的死是个意外,但这次您与郑太师算是结了梁子,日后在朝中免不了兵戎相见。”
百里珩反问:“那又如何?”
成丰知道百里珩不畏郑太师的手段,但心下还是为他担忧:“是我多虑了。王爷您离开盛京多年,现在回朝不过半年,圣上除了征战的封赏外没有旁的说法,朝中大臣哪个背地里不是在暗中揣摩圣意。”
百里珩知他好意,微微缓和了语气:“圣上日理万机,这些琐碎的事就不必抛到他眼前去了。我们出征为国为民,并非为了封赏。现在处理叶庭深的案子也一样,查明真相秉公处理,其他的莫要再说了。”
成丰点点头:“是。”他思忖的目光越过窗棂,望向风吟阁外的明澈小河,刚要开口将方才未说完的话继续,只听门外传来三声叩门声:“大人,济州知州杜沅康来了。”
待稍晚些时候,江焕独自摸索到风吟阁,被百里珩的护卫拦在门外时,正巧遇见一个身着刺绣补子头带官帽,面色红润、身型富态的男子从房里躬身一路退出来。转身时脸上恭敬的笑容一松,拿袖口擦拭鬓边的汗珠,微微摇了摇头。
江焕踏入风吟阁的门,抬眸便见百里珩与成丰如两座石像端坐在案几旁,两人神色看不出喜怒,但眸光皆是沉甸甸的,又同一时刻望向她,竟然让她呼吸也重了几分。
看来方才那人带来的消息让两人不甚满意,对江焕而言反倒是个机会。
“王爷,成大人。”江焕行了个礼。
百里珩问道:“你来做什么?”
江焕顶着莫大的压力弯了笑眼,诚恳且真挚地说:“我听说了叶庭深的事,想毛遂自荐,助王爷一臂之力。”
这是戚悦第三次说要帮他。
百里珩终于抬眼正视眼前这个眼角含笑的女子。
她换上了一身锦缎衣裳,发髻带着一支赤金海棠花步摇,随着她倾身行礼微微晃动,好似清风拂过飘来若隐若现的花香。那双明媚的眼眸如溢彩琉璃,早在他征战归来,于谢府遥遥对望时他便注意到了。
经过几个月锦衣玉食的调养,她的脸庞越发润泽剔透,朱红的唇瓣勾起一个恬淡的弧度,就像一朵柔软细腻的海棠。
戚悦虽被封为戚夫人,但谁都知这不过一个虚名,什么时候一介臣女也敢用这样坦荡的目光与他对视。
百里珩眸中越发深沉:“你一个女子,平日除了赏花喝茶,就是走访商铺查查账,如何能参与断案?戚夫人,人命关天不可儿戏。”
江焕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继而脸上浮现淡淡红晕,微抿了下唇:“没想到王爷对臣女如此关心,连我平日去了哪里做了何事都如此清楚。”
此话一出,换做成丰惊愕地看向百里珩,但见他神情依旧,又摸不着头脑地转回目光。
江焕接着道:“王爷回京半年,与我一妇人并无交集,或许看到的都是些片面。我自小明察秋毫,经过我眼前的事,事无巨细我都能洞察得清清楚楚。就拿方才从房中出去的那位大人来说,从他的穿戴举止看,应当是济州知州杜沅康杜大人,我说的不错吧?”
百里珩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杯盖将水面的浮沫拨了拨,垂眸道:“这济州统共要紧的大人不过几位,他穿的又是五品官员的服饰,身份不算难猜。”
江焕眼珠一转又道:“听闻王爷是昨夜披星戴月入济州城的,杜沅康作为地方官员,理应早早在城门前恭候,再不然也应当今日晨起便来拜见,怎么会拖到此时?他今日来时行色匆匆,靴后侧沾的泥渍尚未清理干净,衣角还带着褶皱,看样子是从别的地方赶来。济州这几日日头旺盛,什么地方会有新泥呢?”
百里珩手上的动作一缓,抬起眼皮看她的目光带了一丝锋芒:“我来济州城的事没有事先通报给杜沅康,就是想看看这知州平日里什么样子。你留意的不错,他昨夜与今晨确实不在府上,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江焕心里有数,但无凭无据又不能使人信服,于是琢磨道:“济州城近来酷热少雨,连洛江的水位都下降了不少,但我昨日从荣乌来济州的路上,曾在距离济州城三十里处的一座驿站歇脚,那里背山而建,空气湿润,周遭草木上还挂着水珠。我猜是入夏后刮偏南风,让山上大雾弥漫至了山脚下。”
成丰听着听着,眼中冒出精光:“戚夫人居然懂气象。”
江焕淡笑道:“略读过些《农候杂占》,只得皮毛,让大人见笑了。”
百里珩放下杯盏,思忖道:“你的意思是,杜沅康昨日也到过那座驿站附近。”
江焕抿了下唇,颔首道:“我料想他应当是提前知道了王爷要来的消息,所以赶忙出去了一趟,他去了哪里不难查,难就难在,他做了什么。”
她见百里珩目光幽沉,小心道:“王爷,我对叶庭深的案子知之甚少,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找到这些线索。王爷您看,我这算是过关了吗?”
成丰被她的凿凿言辞打动,心底里对戚夫人添了几分佩服,心想多一个这样的帮手未尝不可,转而去看百里珩的意思。
百里珩眼中依旧含着捉摸不透的神色,微微蹙起的眉仿佛透着一丝不悦:“本王有说要考你吗?”
江焕眨眨眼睛,眼中片刻失神,赶忙垂首道:“是我妄自揣测王爷的意思,请王爷赎罪。”
百里珩幽黯的眸光落在她低垂的发梢上,对成丰道:“去查查她刚才说的。”
成丰立刻起身抱拳:“是。”而后大步离开了风吟阁。
虽有护卫守在门外,但房中只余江焕和百里珩两人。
一道浅色纱帘将房间隔成了两半,帘外香炉不知焚的什么香,透过帘帐幽幽飘过来,浮浮沉沉,竟然带着几分曼妙的滋味。
江焕垂首良久也没听见百里珩发声,脖子都有些僵硬,偷偷挑起眼皮,飞快地睨了他一眼。
百里珩低垂的目光堪堪与她对上,她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心里有些纳闷,百里珩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阁中传来一声低沉的质问:“你不是想讨好圣上吗?怎么追着本王来济州了?”
江焕躬身道:“王爷误会了。我没有刻意讨好圣上,也不是追着您来的济州。我先前解释过了,我此行是替谢老夫人带回本家的孩子。”
头顶幽幽传来:“这么说,你是恰好出现在此地了?”
江焕笑道:“我从荣乌回盛京,济州是必经之地。能遇上王爷确实巧得很,约莫是天赐的缘分,让我在此处兑现承诺,助王爷一臂之力。”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神情隐隐有些得意,如扇的眼睫后一闪而过的是狡猾、顽劣、贪婪、执拗,好似设下圈套引诱猎物走入陷阱的狐狸。
百里珩调查过戚悦的背景,早些年在戚府过的就是平常女儿家的日子,在谢府蹉跎的几年也未和人打交道。她是为了自己,还是背后另有他人?
他看眼前的女子总是隔着层薄雾,轻渺渺,柔腻腻,叫人看不真切。他眸中暗藏深意,声音带着些许意味不明:“既然如此,有劳戚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