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成丰来请戚夫人时,还让戚惜吃了一惊。他们原计划歇一天便上路回京,没想到王爷竟然留戚夫人办事,要多耽搁几日。
江焕琢磨着这几日一来要帮百里珩解决眼前难题,二来让戚惜多在百里珩面前露面,就让人护送那婆母和孩子回京,只留下蒙尉跟在戚惜身边。
夏日天色亮得早,随着一缕耀眼的日晖洒落在斑驳城墙上,响彻一夜的蝉鸣终于在破晓时分停歇,给予空荡荡的街道短暂喘息。
柔风拂过兰心客舍前的槐树,白花瓣如飘零的雨滴簌簌抖落,树下拴着的骏马在落英下踱步,时不时发出哼声。
百里珩一身锦缎银纹白绸,风姿卓然地站在树旁,不冷不热地睨了一眼踱步而来的两个女子,道:“戚夫人不仅自己要来,连戚二姑娘也要跟着?”
江焕笑脸盈盈,拿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敷衍道:“我让婆母带着孩子先回谢府,又不敢妹妹独自一人留在客栈,所以只好揣在身边了。”
成丰在道旁招呼马车,回来见二位姑娘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怎么不让戚二姑娘一起回盛京?”
江焕笑着瞪了他一眼:“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既然是我带出来的,定然也要是我带回去,不然不好跟爹娘交代。”
成丰以为是,点点头将马车的门帘掀起,请百里珩先落座。
门帘还未落下,江焕隐约见百里珩抬眼看向她,眸光浅淡,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此行尚不可知,怎么能让戚二姑娘涉险?善文、善武,送戚二姑娘回房,好生看护。”
他身边两个长相形似的两个护卫抱拳道:“是。”
男主不想让女主涉险,派护卫留守,多么合情合理的剧情。江焕挑不出毛病,只好作罢,对戚惜嘱咐两句,攀上马车,视线与正对车门的百里珩片刻交错,默默收回目光拘谨地坐在一侧。
马车外观不起眼,但内里宽敞舒适。成丰一跃而上,扬起鞭子倚靠在了车前。
车轮缓缓滚动,成丰撇过头对车内小声道:“昨日戚夫人说的不错,杜沅康确实去了一趟郊外的驿站。这件事说来话长,原本郑斌的死一结案,叶庭深受罚后便会被驱出盛京,谁知这个叶庭深竟也是有背景的人。他身上搜出了一则浮漂,以此证明曾是济州的举子,又经由礼部调阅考卷,发现他竟是前年乡试榜首。圣上亲自看过他的考卷,对他的策论赞赏非常。他的诗文被誊抄在历年举子的作品集中,传阅过的人可不少。但这人当年在进京赶考路上,突然失踪,错过了科考。如今出现在盛京,又惹上了这样的事,委实有些稀奇。”
马车足够宽敞,两人坐得不远不近,是极为守礼的距离。但室内光线昏沉、摇摇晃晃,颠簸之间免不了布料摩挲,就显得有些局促。
江焕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车内某处,不自觉地向外倾斜:“这么说,这个叶庭深还是个人才。他明明可以通过科举入仕,却在失踪两年后进京在卷云楼做了杂役,才一个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其中没那么简单。”
“是啊,可叶庭深不开口,圣上惜才,刑部不敢对他用刑,郑太师那边又要求个水落石出,所以我们就来济州查查他的底。”帘外传来成丰的闷声。
江焕暗自思索,在马车摇晃之间,余光察觉到百里珩好像在看她。那抹若有若无的视线就像缠绕的丝线,在这一方天地让她无处可逃、无可遁形,身上的肌肤渐渐发烫。
她心下不知为何生了一丝微妙的惧意,不敢冒然与百里珩对视,又装作无事问道:“你们查出什么了?”
这次回答她的声音,却是从她的耳畔发出,冷凝低沉,让人无法忽视:“我们查了叶家的户籍,叶家一家老小亡故,一年前已在官府全部销户。”
江焕愣怔地望向身侧之人,一时倒是忘了先前莫名其妙的滋味。
“销户?叶家人全死了?那这个叶庭深又是谁?”
帘外人笑道:“是啊,怕是怨鬼索命呢。”
江焕的脸色由红转白,手指攥紧了袖口,眼波涤荡,不像惊惧,反倒藏着隐蔽的迟疑。
百里珩看得真切,问道:“戚夫人可是怕了?”
江焕摇摇头,挤出一点笑容:“我没做过亏心事,不畏惧鬼神。我就是想不明白,叶家究竟发生了什么?王爷这趟出行,可是为了调查叶家发生的事?”
百里珩睨了她一眼,唇边浮现一抹淡笑:“你倒是聪明。给叶家销户的官吏名叫魏霖,他不知听了什么风声,数月前抛妻弃子离开济州,现今下落不明。”
成丰接着道:“他妻子告知了叶宅原先的位置,我们这趟去那儿看看。”
“那也不必王爷亲自前去。”江焕小声道。
百里珩瞥了她一眼,冷沉道:“杜知州怕是提前得到了风声,眼下不知消息从哪里传出,我自当亲力亲为。我虽为王爷,但从小生长于民间,又在西北塞上待了几年,没那么多讲究。”
车轱辘悠悠停顿在一间简陋的居室前,车帘撩起,外头的日光刺了进来。
“王爷、戚夫人,这就到了。”
叶家家宅是三进三出的宅院,宅门年久失修,墙边落满了灰和蛛网,瓦檐残缺,日光透过缝隙斜斜落下,光柱里飘荡着细小的浮尘。
成丰推了一把门,挥手拂开涌起的灰尘,咳咳两声,跨入门内。
门内荒草丛生,高矮不一,汹涌成浪。
假山残破,坠落的石块四分五裂地碎在草地上,池塘干涸,剩下绿色藻类攀着池壁,发出难闻的气息。经久不用的楼阁昏沉黯淡,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色。
”叶宅成了一座废园。”成丰道。
百里珩踏入正房,将房中的布置看透,随手打开柜门和匣盒,皆是空空如也。值钱的东西一件也没留下,剩下些衣衫、书卷,也陈旧得无法使用。
江焕拿秀帕捂着鼻子:“王爷可有看出什么?”
百里珩挑眉:“这不是该问你吗?戚夫人,你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江焕扫视一圈,没发现可做文章的地方,再看向百里珩时他已移步到了室外,站在游廊的雕花窗棂前望向另一侧院子。
不久,成丰来报:“王爷,各个房间都找过一遍,没发现异常。”
几人向宅门走去,江焕道:“现下得找街坊问问,有没有知晓叶家情况的。还有杜知州,魏霖是他的手下,或许他知道魏霖去了哪里。这些王爷一定都想到了。”
百里珩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几人穿过游廊来到正房前的园子,日影西斜,暮霭为天边的流云绣上橘色卷边,遥遥落下几声归啼。日头一沉,凉意渐深,废园内的荒草随着夜风簌簌摇曳,更添上几分凄清。
风吹草低,一道影子忽然在草丛间闪过。
“什么人?”成丰低喝一声,提刀便追。
江焕忍不住也拽起裙摆跑去,被百里珩一把攥住:“你跟着跑什么?是怕中郎将追不上吗?”
江焕再看向成丰的背影,他已然跑远。江焕只得放下裙摆,自嘲道:“这不是没帮上王爷什么忙,有些着急吗?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将王爷一个人留在此处。”心里却想的是,你是王爷,我是编辑,我还不懂这里会遇上什么剧情吗?不管刚才草丛里躲的是何物,成丰这一趟一定追不上,这样才叫一波三折。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成丰空手而归,神色郁郁,冲百里珩抱拳:“王爷恕罪,那人对此地极为熟悉,我跟丢了。”
百里珩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冷淡道:“你可看清是什么人?”
成丰点头道:“是个身型矮小的老头,衣着短卦,头发斑白,但行动不慢。”
百里珩向外走去:“去查查先前叶家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天色稍晚,新月上钩,街上寂寥无人时江焕才回到月影轩。
戚惜一听见推门声,立刻从榻上起身,探头张望:“阿姊,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儿了?”
江焕阖上门,一转身就看见地上放着两只大箱子,里头装着新衣裳和首饰,心里咯噔一下。
“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戚惜哼哼道:“我闲来无事想出门逛逛,那两个门神一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心里不舒服,就将街上的衣铺珠宝铺看了个遍。”
反正花的也不是江焕的钱,她不心疼,但样子总要装一下的。江焕眉间微蹙,摆着长姐的架子:“买这么多该用掉多少钱?我们路上的盘缠还剩多少?”
戚惜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阿姊莫怪,我骗你的,你看我买的是什么?”她将箱子里的衣裳挪开,露出厚厚几摞书册,写着《钦定四库全书》。
“你爱看这些书?”江焕狐疑道。虽然这类古籍是进入文昌、文曲殿的必考科目,但因两位星君的职责不同,两个主殿的考试范围和侧重点也不一样,当年江焕就是觉得科考功名太严肃,所以去了多才多艺的文曲殿。
戚惜点头道:“阿姊,我看你和王爷没几日忙不完,这些天我在客栈闲来无事,不如多读读书。”
江焕心中泛起一阵凄然,不知这对剧情发展是好是坏。她将戚惜留下可不是让她闭门读书的,得想个法子让百里珩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