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不解，却直觉认为花满楼没有恶意，向前走了几步，将她拉起身，帮忙拍了拍她身上不存在的灰，假装自己很忙。

    “我最后的执念，是希望你完整地看完我的一场戏。”花满楼噙着微笑，久久地注视着沈怀。

    沈怀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她。却莫名地也想流泪。她竟也不自觉哽咽道：“嗯。”

    花满楼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化作萤火，缓缓消散在空中。

    沈怀下意识向前一抓，却什么也没抓住。光怎么能被人抓住留下呢。是她也像花满楼一样痴傻了。

    蓦地，惊变突生。花满楼的灵魂在求死，身体却与思想分心，下意识想求生，爆发出巨大的攻击性粗水柱，向四周喷溅。

    想必是肉.体也委屈。为何灵魂存了死意，就要整个身体陪葬。

    尚迹下意识召出火焰为他们三个抵挡水柱。水火不容，二柱猛烈撞击，蒸发出巨大的高温水汽。水汽吞噬了他们三个人，一时视物不清。

    “晏师，拉住我的手！”沈怀下意识道。

    “好！”雾气中晏师回应道，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

    “哎，劳驾，刚才是我给你们挡下了花满楼回光返照暴起的一击，能不能在意一下我。”尚迹的声音传来。

    没人回应，无人在意。

    “好吧。”尚迹也没有气恼，摸索着寻找他们二人，“拉衣袖总行了吧？这地方诡异，我不太想单独行动。”

    找了半天，他终于找到晏师的一角玄衣，连忙拉上他衣摆。

    他好像隐隐约约看见晏师于雾气中瞪了他一眼，但他脸皮厚地不在意：“帝君，翻篇吧，不要那么小心眼嘛～我们等会还得并肩作战呢。”

    沈怀牵着晏师的手，身体摇摇晃晃，不太稳当，晏师感受到她手臂的摇晃，问道：“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我感觉头好晕。这蒸汽太烫了。”

    太烫了。他们都在用灵力护体，支撑着不被蒸汽烫伤。沈怀作为凡人会更艰难，因此晏师分出了九成灵力为她护体。

    尚迹在一旁玩味地道：“铁树开花……”

    晏师又瞪他一眼，尚迹哈哈大笑。

    “帝君，你留点灵力给自己吧！你看，你的身体，怎么好像在逐渐变成透明的？”沈怀担心地望着晏师。

    的确如此。蒸汽仿佛在侵入晏师的身体一般，绕过灵力的保护盾，替代血肉填充身体，让他从下肢开始逐渐变成一个透明人。

    “不好！我们都在这样！与灵力无关！”尚迹大喊。

    他们三个人渐渐被蒸汽浸染，身躯渐渐变成全然透明的。但他们意识犹存，也能开口说话。

    “尚迹，你动一下。”沈怀说。

    尚迹闻言，跳了跳。

    “我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你们了，只有你们在移动时我才能隐约看出你们的轮廓。我们现在就好像变成了三团水汽。”

    尚迹抚掌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好久没有体验过这么新奇的事情了。”

    沈怀皱眉思索，发问道：“这是为何？”

    晏师说：“我想起一种名为蒸汽虫的生物。它们是在水火相撞中才能产生。如果布满身体表面，人类没有触觉，但是会影响人视觉，让人变得如蒸汽一般透明，只有移动才会被发现。”

    沈怀想：“那便是了！帝君真是博闻强识。”

    尚迹阴阳怪气地学语：“帝君真是博闻强识～”

    “别动。”晏师忽然说，带着十二分的郑重和谨慎。沈怀和尚迹立马安静如鸡了。

    雾气渐散。浩渺无垠的碧落上，竟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睛！

    眼白与云雾重叠，虹膜为与苍穹融为一体的湛蓝，瞳仁则是太阳般的赤金。

    眼神常常能传达出很多情绪。而这一只眼睛，传达给沈怀的下意识感受就是——

    它在贪婪地窥伺。

    微弯，似乎在笑，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在巨大眼眸的窥伺压迫下，他们三个默契地如木头人般站定不动。

    眼瞳转了转，扫了一圈，很遗憾没有看见人影，渐渐向后退去变小了。

    直到眼眸彻底消失，三人才有所动作。

    “花满楼已死，此处诅咒、禁制全都解了。我们回去吧。”晏师对沈怀笑了笑，说。

    沈怀亦回以笑容：“嗯。”

    尚迹做惯主角，不习惯被忽视，又要说些屁话引起注意：“劳驾——”

    两人先行离开，无人理会。

    “狗男女，气煞我也。”尚迹拂袖。他嘴上这么说着，表情却没有太悲伤或者生气，仔细看起来，反倒更多的是无所谓。

    ——

    回到天界后，沈怀将下凡的见闻尽数与归尘说了一遍。

    沈怀回到天界后还是个“透明人”，反正不移动没人看得见她，她索性没正形地倚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嗑着瓜子。归尘端坐旁边，纤纤玉指摘着葡萄吃。

    归尘听到那空中的巨大眼瞳时，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她优雅地拿手帕擦了擦嘴，说：“这眼瞳我认识。”

    沈怀“呸”地吐出口里的瓜子壳，起身探头道：“是什么？”

    “一种近似于诅咒的神器——窥伺。这神器一般有两只配对的眼瞳，是从窥视者这个种族里活剜下来的，带着主人的灵性。一只阴眼放在自己想窥伺的人身上，一只阳眼放在自己眼睛前，就能在远距离尽数窥伺到想见之人。”

    “这么恶心？？”沈怀难以置信道，“窥视者又是什么？”这窥伺和现代的偷拍有什么区别？

    “一个种族。他们生下来，就有阴阳眼，白天是阳眼，与众人无异；夜晚是阴眼，能识破很多妖魔鬼怪的伪装。但也因此，他们的眼睛太宝贵，这个种族又太单纯，常被欺骗、屠杀，以至于现在几乎见不到了。后来有许多人仿制出了大量低价的伪造品，也能达到同样效果，就是窥伺的效果没有那么好。”

    沈怀思忖，问：“这么小众的知识，你是怎么知道的？”

    归尘面色很淡定，仿佛在述说别人的事：“因为我也被装上过。他们妄图偷窥我换衣洗澡。”

    沈怀瞪大眼睛：“什么？！那你没事吧？”

    归尘只感受到一个透明的轮廓跌跌撞撞扑向自己，按着自己肩膀上下左右地察看，她好笑地拍开她伸过来胡乱关心自己的手：“没事。我都是天界前十名的神仙了，这点小事我还解决不了吗？”

    归尘食指在眉心上方划了一下，那处竟缓缓张开一只白色眼瞳的眼睛。

    “这就是那人安在我身上的窥伺眼。后来我找到那人，把他的另一只窥伺眼取了下来，销毁掉，顺便把他剁成了肉泥。留在我身上这只，当时在我身上瑟瑟发抖，我见它可怜，就收了它，做我隐藏的阴阳眼。”

    沈怀长舒一口气，她竖起大拇指：“那就好。你真乃女中豪杰也！”

    归尘淡笑：“谢谢夸赞。”

    沈怀读过原著，最了解他们所有人的完整人生，因此她确确实实是情不自禁感慨。

    归尘一生，遭遇抄家、多次被人欺骗背叛、与青梅竹马反目，而她仍然挣扎着给自己拼出一条路来，成为光鲜亮丽的上神，不可谓不励志。

    “真是好在，你们被蒸汽虫覆盖，变得透明了。”归尘说，“我猜，那巨型眼眸，是别人安在花满楼身上的阴眼。要么为监视，要么为满足偷窥癖好。因花满楼惨死成鬼魅，窥伺神器也不断吸收她怨气，渐渐长成了这么个大模样。花满楼魂散，窥伺也脱离主人，会把下一个第一眼看到的人作为宿主。”

    沈怀叹口气：“‘窥伺’跑了，也不知道下一个要祸害谁去了。”

    “安阳眼的那人估计早死了。绝对是我认识的那帮人安的。”尚迹的声音突兀响起，把沈怀和归尘都吓了一跳。

    沈怀：“不是哥们，你什么时候窜出来的？”

    尚迹的透明轮廓动了动，说：“我一直在啊，还有晏师也在。兄弟动一下给她们看看。”尚迹的轮廓推了一下晏师肩膀，晏师抬脚就踹他子孙，被他如猴灵活躲开。

    “他们跟我说起过，淘到个什么玩意，能远程偷窥别人。我嫌他们下作恶心，往后就没带他们玩了。”尚迹说，“没想到他们还真用上了。”

    沈怀深深叹了口气，想起现代的偷拍偷窥也层出不穷。

    她神游起来，目光无意识游荡，忽然与晏师的轮廓对上。虽看不清脸，却总感觉他的视线似乎牢牢追随着自己。

    是错觉吧。沈怀想。

    “算了，故人已逝，前尘旧事不提也罢。当务之急是，怎么去除掉我们仨身上的蒸汽虫？我可不想一辈子当透明人。”尚迹说，“它们跟胶一样黏在我身上，怎么甩都甩不开。”

    晏师适时开口：“恐怕我们得去一趟巨剑谷。”

    沈怀歪头问道：“那是什么？”

    “蒸汽虫不怕火，不怕水，唯怕光明澄澈之心。”晏师说，“巨剑谷中埋着许多英雄烈士，是最多光明澄澈之心之地。想必能将它们吓跑。”

    ——

    沈怀回房稍作休整，便要与晏师尚迹二人一同前往巨剑谷了。

    她扑倒云雾床上，把脑袋埋进去，左右转动，撸猫肚皮一样撸着柔软如棉花云雾。

    随后她呈“大”字平躺了下来，奔波许久，终于歇了下来，不禁感叹一声：“巴适——”

    她翻了个身，想侧躺着玩会手机，一回过头，和一个有自己脑袋那么大眼眸对视了。

    眼眸正牢牢盯着自己。它见沈怀看向自己，弯起眼睛，似乎在笑。

    灰白眼白，湛蓝虹膜，赤金瞳仁。正正是那天他们仨在凡间见到的空中巨大的窥伺神器。

    沈怀吓得直接尖叫出声了。

    这时，系统的声音蓦地响起：“监控APP已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