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见你。”
周三时,山崎晴子收到了来自库拉索的通知邮件。这让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山崎晴子体验了一把呼吸停滞一秒的紧张感。
她没想到朗姆居然要见她。
朗姆找她,无非就是关于周一取得的那份资料的事。
组织在政界和警界扎根颇深,土居清吾被害一事,他们恐怕早就拿到了详细资料,知道了前因后果。没有了一个土居清吾,可能还会有金居清吾、木居清吾。把她特意喊过去,不会只是找她询问这件案子的相关情况。
只会是关于那份资料的事,或者说,是那份资料涉及到的,组织卧底的相关信息。
但她还是不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
山崎晴子来到约定地点,见到了等待在那里的库拉索。
库拉索递过来一条黑色丝带,山崎晴子稍微一思索,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用那条丝带蒙住眼睛,把剩余部分绕到脑后,打了一个结实的结。
在库拉索的带领下,她坐上了一辆轿车,出发与朗姆见面。
一路上,库拉索没有主动开口,所以山崎晴子也沉默着,思考着脑海中的问题。
朗姆到底想要从她这里了解什么信息呢?
她并没有思考多久。不过十几分钟过去,她就察觉到车速缓了下来,似乎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库拉索并没有让她解开丝带的意思。
她牵着山崎晴子的手臂,带她踏上了一条石板路。
人在被屏蔽了视觉的情况下,其他感官会变得格外敏感。
这里似乎是户外,山崎晴子闻到了浓郁的花香,耳边是不曾停歇的风声。
——有些矛盾。
但这并不是山崎晴子要思考的重点,她也不想通过这些细微的线索推断朗姆的落脚点——这只是他众多落脚点之一,有什么可锁定的。
她们在户外没停留多久。几分钟后,山崎晴子感知到了温度的变化,知道自己来到了室内。
在踏上大约三四十层台阶之后,她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库拉索领着她进入了一个房间。
库拉索将她带到座位上,在她猝不及防时一把扯开了她眼睛上的丝带。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痛了长时间困在黑暗中的双眼。
山崎晴子眯着眼睛,抬手轻轻揉着被丝带刮到的皮肤,在心中默默抱怨,库拉索,你的手劲也太大了点。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男声响起:“库拉索,你似乎把山崎弄疼了。”
是朗姆。
山崎晴子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她坐在条形餐桌的一端,而长长的餐桌的另一端,坐着朗姆。他的身旁站着刚刚归位的库拉索。
“抱歉,山崎。”
如果山崎晴子不懂日语,就不会知道库拉索这句话里听不出任何抱歉的意味。
于是她忽略了库拉索,径直看向了对面的朗姆。
朗姆不愧是组织中将身份掩藏得最好的人。迄今为止,没有人见过他伪装下的真面目。哪怕是组织中的成员,唯一获得的也只有“他的某个眼球是假的”这一条真实信息。
山崎晴子上次见到他,还是在得知舅舅死讯的时候。那时,他顶着一副成年男性的样貌,穿着一身精致的手工定制西装,仿佛刚刚参加完一场重要的签约仪式,或是从某位政要的私人宴会中抽身而来。
而这一次,他却身着舒适的家居服,带着些懒散,惬意地倚靠在带有软垫的扶手椅里。
山崎晴子这次面对的是一张带着些沧桑感的老年男性容貌。与上次相同的唯一一点,就是他的左眼——上面覆盖着一个黑色的眼罩。
作为下属,山崎晴子主动向自己现在的上司打招呼:“上午好。”
朗姆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当然好,山崎,见到你很高兴。”
“我收到了你传递过来的资料,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朗姆拿起手边的文件,将视线移了过去,“宇野昌彦教授的研究非常大胆,他本人也是个有个性的学者,不像其他人那样,稍微许以利益,就露出那副谄媚的嘴脸。他不是个容易被蛊惑的人。山崎,你能以学生的身份接近他,做得比我预期的要好得多。”
山崎晴子露出标准的微笑:“感谢我本科的导师布朗教授,他的推荐信帮了我不少忙。当然——”
山崎晴子被自己的虚伪恶心到,但还是坚持将后面的话说完。
“也是组织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朗姆放声大笑。
他依旧是那副很满意的样子——即便他知道那只是山崎晴子虚伪的奉承,但他并不在意。
“山崎,你现在倒是有点像白兰地了,”说到这,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怀念,“或许,有才华的人都有些个性,比如白兰地,比如你,还有雪莉——”
他似乎又陷入了回忆。
“年纪轻轻却有着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脾气,那种感觉总让我想起你的祖父母。或许……科学家都这样?”
山崎晴子却不想再听他继续回忆过往了。
“请问您将我带到这里,是为了了解宇野昌彦教授近期的研究情况吗?”
朗姆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抽出身来。
“啊,人上了年纪,就爱回忆过往,”朗姆将手上的资料放到旁边,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抱歉,山崎,差点耽误了正事。”
“关于宇野昌彦教授的研究,你要随时盯着他的进度,有情况就汇报给库拉索,我会马上看到消息,”朗姆简单布置了一下她的长期任务,终于说起了今天把她喊来要询问的另一件事,“库拉索从土居清吾那里拿到的资料,我已经看完了。”
山崎晴子知道,接下来他说的话才是今天这次会面的重点。
但朗姆却没有直接提起与卧底相关的事,而是问起了她之前的一次任务情况。
“山崎,你对一年前,受我的指派,从美国赶回来紧急参与的那次行动,是否还有印象?”
印象可太深了,山崎晴子想,她那天差点被水银炸弹炸死。
“有。”
朗姆点点头,随即继续发问:“你还记得与你一起参与行动的人吗?”
山崎晴子的心率开始上升。
“莱伊,苏格兰,还有波本。”
“不错,”朗姆拍手,“你的记忆力很好。那么,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个之中,是否有人在行动时出现了异常?”
果然。
“抱歉,我并不清楚,”山崎晴子径直看向他的眼睛,“那次我作为替补参与到行动当中,只负责掌握全局信息,随时汇报情况,没有跟随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人,任务完成后我们才集体撤退。所以,我并不清楚他们在任务执行中的表现。”
朗姆却把重点放在了“没有跟随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人”上。他轻声叹气:“也不怪你,毕竟那三个人跟琴酒合作久了,难免有些倨傲。”
山崎晴子被他恶心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组织近期的任务,有近半数都是失败的,”朗姆神色逐渐严肃起来,“失败的原因,不在于行动出现了纰漏,而是行动之后的收益大打折扣。我始终怀疑,组织内仍旧存在卧底。”
对,山崎晴子想,你提到的这三个人都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本事一次性都除掉。
“这次把你喊来,是因为我有一个想法,”朗姆慢悠悠地开口,“通过资料对比,我发现,失败的任务中,这三个人的参与度极高。但我打算只向他们透露一年前的那次行动。我会告诉他们,我掌握了确凿证据,证明那次行动因为有人泄密而留下了重大隐患。”
山崎晴子似乎预料到了他要说的话。
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我会找机会让你们四个人见一面。你的出现,就是一个变数。他们三个合作多次,早有默契。无论他们是试图联合起来将嫌疑推给你,还是急于自保攻击你,这种源于自我保护的猜忌会打破他们之间原本可能存在的信任联盟。我要的就是这种混乱,只有在混乱中,真正的老鼠才会慌不择路,踩响陷阱。”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山崎晴子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差。
“我出面的话,或许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但山崎你就不同了,”朗姆表现得像个慈祥的长辈,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一点都不爱听,“我会赋予你最高的信任。你只需要做一根搅动沙丁鱼群的鲶鱼,打散他们的联盟,迫使他们不得不以洗清自己为首要目的,然后在他们的辩解中寻找漏洞——找到那个卧底。”
他的话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山崎,你能做到的吧?”
*
山崎晴子忘了自己是怎么僵硬地被库拉索重新蒙起双眼,又是怎么被她牵着离开了房间。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库拉索已经将她送回了约定地点,她只能看见黑车驶离时排出的尾气。
真是倒霉。
她现在还得抓紧时间联系贝尔摩德,把她一年前那次行动中带着的易容要过来,再仔细想想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难道还要联系未夏吗?
不。
她心里有个声音坚决反对。
在怀疑名单上的三个人都是卧底,而她又必须要揪出一个卧底来交差。朗姆划定了范围,这不可更改。她不能让这三个人都洗脱嫌疑,即便是告诉了未夏又能怎么办?难道要让她做出抉择吗?
山崎晴子不想这样。
但如果非得这样的话,不如由我来。
由我来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