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幅画

    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困扰傅温寒多年,是他心中未解的结。

    他很在意,慕胭凝为什么不画他的脸。

    慕胭凝直视傅温寒的目光,她没有闪躲意味。

    “两个原因。”

    她终于愿意正面回答,“最重要的是,我要保护你的隐私,我没办法保证每幅作品都带在身边,那时候我画你当模特的第一幅画,下笔的瞬间就做了最坏打算,万一哪天,别人看到我的画,我要保证你不会被认出来,我不想给你带来任何困扰。”

    傅温寒听她说完第一层原因,静等下文。

    她面对傅温寒平静无波的深邃眼神,将曾经的小心思坦白:“你知道的,你很好看,长相完全是艺术殿堂级别的,我没把握在画纸上百分百还原你的神态和气质,哪怕差一点,我都不会满意。”

    “我发挥不好,就不妄自亵渎你的脸了。”她用的词很郑重。

    傅温寒故作冷淡的面具,有了松动的痕迹。

    他抓到“亵渎”这个词,唇角轻提,似笑非笑:“我的脸,你亵渎得还少吗?”

    少年时,他的脸出现在各大获奖的颁奖台上,过目难忘的长相吸引无数女生想朝他靠近,冷脸不爽的模样,慕胭凝也见过很多次。

    而当今,傅温寒的容貌频频出现于财经新闻和时经杂志,集团有些毕业不久的女下属找尽机会只为一睹他真容,他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冷漠脸,情绪内敛,性格沉稳。

    这样令人遐想联翩的、仿佛神明之子的一张脸,曾被慕胭凝亵渎到什么程度?

    透明的液体喷洒到他脸上,顺着他的睫毛和高挺鼻梁滚落。

    快.感操纵,她用手掌心亲吻他的脸颊,留下红痕,他眼里有被打爽了的笑,混着泪珠滑出,濡湿鬓角。

    他为她洗脚,按摩脚掌,她抬脚踩他,水渍成了他的洗脸水,他也不责怪,还关心她水温凉不凉。

    温柔乖顺、体贴细致、毫无怨言、包容耐心的傅温寒,彻底成为过去式。

    尝过失去的滋味,才明白他的不可替代。

    慕胭凝轻踢他的皮鞋尖,小声提醒:“在外面呢,你说话注意点。”

    亲昵的动作并没招惹傅温寒反感,他挑眉:“我又没说具体细节,你心虚什么?”

    慕胭凝比谁都清楚,这种话题可以快速拉近他们当下紧张的关系。

    可是……她不想再依靠假性亲密关系自欺欺人,她想要爱,想要他真心实意的爱。

    兜兜转转一大圈,想要他用年少时的炽热感情再爱她一次。

    “我没心虚,包括你买画的事,我知道买画的人是你。”

    慕胭凝没等他追问,主动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

    出国前,那些有傅温寒当模特的画,她舍不得扔掉,又不想保存和他相关的东西,免得触景生情,决定暂时放到黎清阑家里保管。

    她走得潇洒,完全不允许他回到身边。

    数不清过去多少个日夜,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傅温寒被谢思行拽去参加朋友的生日会,黎清晏和傅温寒是初中同学,关系不远不近,他们两个都和谢思行走得近。

    黎清晏是黎清阑的弟弟,小她两岁,天天给她当奴隶。

    生日当天,还要给她去取快递、帮她遛狗、点的外卖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哪件事做不好就要挨骂。

    方糖和黎清阑都有弟弟,对于“剥削”弟弟当苦力的事,她们很有共同话题。

    可惜方糖人在国外上学,黎清晏生日,她回不来。

    傅温寒从没听说黎清晏还有个姐姐,谢思行更没听说过,当场问黎清晏:“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姐?”

    黎清晏无语:“她天天欺负我,还不如没她,我提她找什么不痛快。”

    黎清阑耳朵尖,过来收拾他:“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傅温寒想起黎清阑是谁,黎清阑也想起来他是谁。

    他们两个刻意避嫌般,没打招呼。

    黎清阑回房间找手机充电器,想起慕胭凝放在她这里的画,忍不住取出来,和傅温寒的身形对比。

    怎么看都很像一个人呀!

    如果慕胭凝有画模特的脸,就会好辨认很多。

    房门被黎清晏推开,他大大咧咧地喊:“姐,你有打火机吗?我给蛋糕点蜡烛。”

    “你又不敲门!说八百遍你都记不住!”

    黎清阑看到傅温寒跟着进来,好像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她慌忙用旁边书籍压住手里的画,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打火机扔给黎清晏,“快滚。”

    黎清晏的手机来了电话,他接着电话走出去,忽略了傅温寒还在这。

    傅温寒沉默两秒,没忍住:“清阑姐,她……最近过得还好么?”

    黎清阑尴尬一笑:“挺好的。”

    书籍没压完画纸的全部,傅温寒瞧见敞开的画纸折页有熟悉的饰品纹路,是克罗心腰带。

    他的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我可以看看那幅画吗?”

    黎清阑犹豫:“这……”

    看出她的遮掩,傅温寒更觉有猫腻,直接动手将那张画纸扯过来。

    材质薄透的白色上衣,腹肌块垒分明,克罗心腰带,黑色裤子,皮革铆钉项圈。

    衣饰和他穿过的款式吻合。

    画中人物膝盖触地,单手握住牵引绳手柄部分,掌心朝上,做出邀请的姿态,向前伸手。

    好像忠心的狗狗在邀请主人来牵他。

    姿势和他当时按照慕胭凝要求呈现出来的举动,完全一比一复刻。

    画纸上没有画模特的脸,只凭借衣饰和姿势,局外人很难猜到画的是谁。

    局内人不可置信地垂眸凝视画纸,他气得手抖,脸色煞白:“她的画,怎么在你这里。”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的陈述语气。

    黎清阑起疑:“你知道画上的人是谁?凝凝说不是你,你这么激动,不至于吧。”

    “我不用知道她的意思。”

    傅温寒的声音有些哽咽,“剩下的画也在你这里?”

    按正常人的逻辑,应该会说“我不用知道她画的是谁”,傅温寒说的却是“不用知道她的意思”。

    果然,黎清阑猜测模特是傅温寒,慕胭凝为了混淆真相,乱找个借口试图敷衍过去。

    黎清阑点点头。

    傅温寒态度强硬:“开个价,我全要了。”

    “我说了不算,”黎清阑揉揉额角,“你先出去,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傅温寒在房间外面等。

    黎清阑顾不上时差,直接给慕胭凝拨电话,说明前因后果。

    慕胭凝思索片刻:“你就说这些画是你从我手里买的,他很重感情,知道我这么做,肯定会死心,至于价格,让他看着给吧。”

    黎清阑演得很像那么回事,将剩下的画,都给了傅温寒:“这些是我从她手里买来的,再被你买走,我还有点舍不得。”

    傅温寒接过被慕胭凝售卖掉的,属于他们的回忆,如获至宝般抱在怀里:“我会给你满意的价格。”

    回到自己房间,他捧着那些画,眼泪染湿画纸。

    他的最后价值,就是连曾经的美好回忆也要被明码标价出售。

    傅温寒听完她的解释,理解她之前在书房说的“物归原主”具体含义。

    慕胭凝如释重负:“其实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上次在书房,我还没适应那么快就和你见到第二面,当时不知道怎么说,心里很乱。”

    “嗯。”傅温寒对她的态度没有明显缓和。

    “那些画……是在我们吵架的那个晚上,我被你刺激到昏了头,着急处理和你相关的一切,怕你找到我,就暂时保管在黎清阑家里。”

    她将他心头已久的结,逐一亲自解开。

    “你还问过我,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事,我要一个人做主。”

    见傅温寒无动于衷,她第一次产生了慌乱的情绪,害怕往后两个人缘尽于此。

    她害怕傅温寒知道了他想知道的,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曾经拼命想甩开的,变成了今日难以得到的。

    “因为我拿你……没当过男朋友看待,对你很随便很差劲很糟糕,我知道。”

    慕胭凝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颤抖,眼泪就在他面前砸下。

    他将纸巾盒推到她面前,沉默不语。

    她从没在傅温寒面前掉过眼泪,这是第一次。

    从来没为男人掉过眼泪,这也是第一次。

    感情已经失控,后知后觉的爱,像生出尖刺的藤蔓,让她浑身难受。

    “对不起。”

    慕胭凝为她做过的,所有伤害过他的事,补上一句迟来的道歉。

    “别哭了。”

    傅温寒的声音略有温度,她以为,他心软了。

    他起身,“我不会心疼你的眼泪,因为你也没心疼我掉了那么多眼泪,不符合身份的事,我不会再做了,过去我也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以后不会了。”

    背影决绝,狠心一如她当年。

    慕胭凝想起她还有最后一根稻草:“慕斯怎么样?”

    傅温寒停下脚步,他的太多疑问得到解答,太多痛苦得到缺席的道歉。

    他整个人像干瘪的海绵掉进水里,被扎得千疮百孔的漏洞快速吸水,鼓胀到有些难以消化。

    凭什么她说走就走,走得干脆。

    他要走却下不定决心。

    “你要去看看慕斯吗?”傅温寒没回头,他不忍看到她落泪的脸。

    想伸手给她擦眼泪,又怕僭越。

    她勇敢了,他却开始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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