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随玉：joker竟是我自己？
何铭看向周琳，冷光下眼睛格外深邃，瞳孔清晰地映照出周琳愕然的脸。
“周琳，基于你住所位于D单元核心区域，每日通勤路径经过近期难民活动高发区，存在潜在安全风险。”
“根据666号安全保护条例第10条补充细则，我将对你提供临时性护送服务。”
他上前一步，与周琳的距离更近了。
“请问你需要临时性护送服务吗？”
何铭略微沉下肩膀，姿态放得极低，活像维多利亚时代英国贵族穿着燕尾服的全能管家。
话赶话到这个份儿上，周琳没有多做考虑。
她轻轻回握住何铭的手，他的手掌比她想象的要温暖，指腹有长期持木仓形成的茧。
“我需要这项服务，麻烦你了。”
“你！”
褚随玉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碍眼急了，凭什么！这个鬼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精心维护的风度和体面在心上人的刻意忽视下化为尘埃。
褚随玉怒视着何铭，厉声喝问：“谁给你的权限？”
“你怎么敢的！”
撂下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他又可怜巴巴地凑到周琳身边，试图握住她的手，捧出自己的真心给她看。
“只有我，琳琳！只有我是真的关心你！爱护你！”
“只有我会担心你每天有没有好好吃饭，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害怕，受伤了有没有人照顾……”
话越说越急，褚随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隐隐有了湿意。
“我知道。”周琳慢慢地抽回手，如果不是知道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做不得假，她也不会容忍褚随玉到今天。
“就这样吧。”
周琳疲惫地打断了他的歇斯底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褚随玉对她的占有欲已经到了无法满足的地步。无论男女，只要他看见了，必定会跑上来打断她的谈话，终端里每天滚动着几百条他的问候信息。
他关心她未来的打算，关心她的吃穿，过问她的交友，即便是因为她曾经失踪过激发了他的保护欲，但这份感情实在太重。
她拿不起，也不敢拿。
褚随玉疯没疯她不知道，自己倒是真的快被逼疯了。
“谢谢了，何铭。”
“职责所在。”
何铭侧身护着周琳走向狭窄通道，始终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形成一道沉默却安全感十足的屏障。
琉璃眼锐利地扫视着通道各个角落，金属天花板与墙壁接缝处，拐角阴影的深处，监控探头的死角……
“滴。”
合金大门发出一声轻响，门开了。
周琳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将褚随玉那张混合着暴怒和难以置信的脸彻底隔绝在门板外。
大门自动关闭。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世界终于清净了。
教案随手丢在玄关的柜子上，踢掉束缚脚踝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周琳揉着手腕走向开放式厨房。
打开食品储藏柜，里面没有什么其他的新鲜蔬菜，只有昨天吃剩的草莓布丁。
合成水果香精的味道在舌尖上弹跳，她终于品尝到了一两分的甜蜜。
窗外，地下基地景色永恒不变。
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固定着频率闪烁着刺目的霓虹，环宇科技热销的伴侣型机器人在屏幕上滚动播放着。
【未来伴侣，爱在环宇——你的完美AI恋人！】
【不要88888，不要8888，只要998！】
影像信号不太好，画面不时扭曲跳动，直直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光影晃动如同怪诞的皮影戏。
疲惫和孤独，像窗外无处不在的沉闷灰色悄无声息地弥漫，将她紧紧包裹住，拽进深不见底的暗井。
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她又开始想周音了。
圆形终端在腕上发出短促而规律的蜂鸣。
消息界面直接弹跳出来：
【通知：明日7：30分，护送D1-01业主，请业主点击确认。】
【确认/拒绝】
周琳抹了抹泪，指尖轻点“确认”。
门外吵闹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停下去，只剩下循环系统补充新鲜空气的沙沙声。
她调出监控，屏幕上何铭依旧站立在她离开前的位置。
他没有倚靠墙壁，站姿笔挺，如一柄标枪深插地面，深灰色制服几乎让他与廊道的背景融为一体，只有肩部线条在顶灯下勾勒出利落的剪影。
似乎是感知到了周琳的注视，他抬眸，润泽的琉璃眼定定地与周琳隔空对视。
——
清晨7:30，分秒不差。
“周琳，早上好。”
何铭的嗓音像是经过精密调校的乐器，每个音节都正好踩在周琳心尖上。
周琳右手捏着一块没有味道的吐司，左手攥着两枚鸡蛋，生无可恋地嚼着。
她爱睡懒觉，家里又没购入服务型机器人，要想吃上一口热乎的早餐，只能靠做梦了。
“唔——”她将剩下的吐司一大口全塞嘴里，含糊不清道：“造——造安——”
何铭微微侧目，似乎看到了什么新鲜事。
“你平日里都这样吗？”
嘴里又塞了半个鸡蛋，腮帮子鼓得高高的。
“什么样？”
见何铭的视线隐晦地打量她还在费劲嚼吧嚼吧的嘴，沾上碎屑的手，她懂了。
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名，否则在这个机器人眼里自己指不定怎样不修边幅。
“啪啪啪。”她拍掉吐司掉落在手心的碎屑，放慢了行走的速度。
“你觉得我好看吗？”她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何铭，先抛出一个话题，等他回答好看她再来讲把自己拾掇漂亮和兼顾日常家庭打扫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自己没有家务机器人的帮助，还能每天吃上顿早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铭瞳孔扩大。
1秒内，他的视觉系统完成了对周琳面部84个特征点的扫描分析：左眼角下方2毫米处的泪痣，上唇比下唇薄0.8毫米的自然弧度，说话时右眉会比左眉抬高1.2度。
周琳停下脚步，静静地等他的答案。
却忘了，这家话压根不是人。
人类社会的虚伪的社交法则他不会！
长时间的注视让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周琳舔舔嘴唇，为自己正名的话是说不出口了，她感到自己像一壶烧开了的水。
在沸腾。
何铭的记忆系统里储藏着远古到末世所有的女性样本，却无法找到一个精准的词语来回答周琳此刻的问题。
面前的姑娘和样本里的各色丑陋对不上号，同样的和各色魅力女性也关系不大。
他迟疑两秒，缓缓给出答案：“是个人。”
周琳：？？？
这是什么答案？周琳停下脚步，低头去瞧积水中的脸，自己的外貌评价已经滑落到要怀疑种族的地步了？
她幽怨地瞥了身旁这个大块头一眼，不再说话，闷头往前走。
一周过去，褚随玉口中那些“不太平”的迹象并未出现。
每天清晨7:30和下午5:50，何铭会准时出现在周琳校门前。
他记得她喜欢走右侧人行道，因为左侧广告牌的全息投影会刺痛眼睛；知道她在第三个十字路口总会加快脚步，那里有家宠物店，橱窗里电子狗的叫声会让她想起父母在时养的西高地。
红星广场边缘的智能售卖机依旧会在人经过时发出招客的声音，穿西装打领带的打工人坐在掉漆长椅上啃着晚餐，偶尔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嬉笑跑过带起一阵风。
除此之外，一切平静得近乎沉闷。
又是一个黄昏，周琳踏出校门，何铭的身影如约出现在老位置。
胜利一中花大价钱移栽的垂枝樱下，他站在树下，分不清是盛开的樱花为他添了色，还是他衬得这株垂直樱更加价值不菲，放学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不看他的。
“何铭，”周琳一路小跑过来，“这几天辛苦你了。”
何铭的目光从一个个陌生的脸上划过，精准地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了她。
“褚随玉那家伙当时肯定是故意吓唬我的。”周琳指指广场上来往的人群，语气轻松。
“路上很太平。我想应该是没事儿了。”她笑容明媚，微微仰着脖子，“所以，从明天开始就不用麻烦你接送了。”
“你的职责范围是整个D单元，把时间全花我身上怪不好意思的。”
何铭的嘴微张，没有发出声音。
短暂的停顿在人类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以毫秒级速度处理信息的智能机器人来说，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按照条例，业主提出要求，他应该立即确认终止任务。
“风险评估表示路径风险指数已从初始的7.6下降至2.0。”
话音刚落，某种超出程序的指令让他追加了一句：“还请保持终端畅通......毕竟我们也是朋友。”
朋友？
周琳愣住，她以为自己早就是他的朋友了。
交友标准还怪苛刻的。
“当然啦！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周琳唇角一勾，眼眸黑亮，朝他挥挥手作为告别，转身朝着D单元的方向往前走，步伐比往日轻快许多。
有人保护的日子固然安全，没人跟着才叫爽快。
何铭静立在原地，双眸不受控制地跟随着周琳的身影。
暖灯温柔地照在她的身上，凉风轻轻地拨弄她的黑发，直到她走到拐角，再看不见。
散热系统的运行声极其短暂的停顿一瞬，随即，一种不同于警戒模式启动的电流嗡鸣声，从他胸腔内部传了出来。
右手抚着胸口，他垂眸沉思，试图解析这奇怪的反应。
故障代码库检索完毕，没有找到匹配项。
记忆存储系统，在他非任务状态下首次自主启动。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但他并没有排斥感。
无形的数据流，如同奔涌的、无声的星河，默默将他视觉传感器捕捉到的最后画面——
消失在拐角带着轻快步伐的背影，连同此刻通道的光线参数、环境噪音频谱，甚至自己此刻特殊的运行负载状态，全部转化为复杂的编码信息，高级加密，最后刻录进存储系统的最深处。
系统内部，一个全新的，命名为“周琳”的文件悄然生成，序列第一。
他放下抚上胸口的手，倘若他也是7号这样的“文学爱好者”，应该能早早察觉这个动作所释放出的危险信号。
一个机器人本不该产生的情绪。
人类一般称为“心悸”，对爱人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