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晞悄无声息地将身侧的矮凳往他那边挪了挪,唇角噙着笑,柔声道:“这汤药,臣妾方才喝了,确实有些苦,所以臣妾备了些蜜饯。您喝一口药,吃一颗蜜饯,便不觉得难咽了。”
从前明昭生病闹脾气时,她也是这样,先备下他爱吃的糖果,再软声软气地哄着,最后总能让他乖乖地把药喝完。
喂药对她来说,小意思!
“……啰嗦。”
慕容湛蹙了蹙眉,将那勺药一口含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戚云晞忙从食盒里拈出一颗蜜饯,极自然地递到他唇边,清亮的眼神透着期待,巴巴地望着他。
慕容湛:“……”
他真不习惯与女子如此亲近。
何顺瞅着王爷虽没立刻张嘴,却也没推开那蜜饯,眼皮子一耷,悄没声儿地躬身退了出去。
戚云晞望着他紧抿的薄唇,心头微沉,正准备收回手时,男人终于张口咬住了蜜饯,唇瓣却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尖。
她心中一颤,那唇瓣明明温热湿软,却让她指尖瞬间发烫,烫得她动弹不得。
男人温热的气息,似一只无形的手拂过她手背,戚云晞僵硬地松了松指尖,下意识地抬眸望去。
男人也僵了一瞬,正望着她。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慕容湛回过神来,猛地别过脸去,喉结滚了滚,沙哑道:“剩下的……放着吧,本王自己来。”
戚云晞脸颊微红,垂眸道:“……是臣妾失态了。”
慕容湛没接话,犹豫了片刻,伸手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戚云晞听到一阵吞咽的声音,一抬头,见他已将整碗汤药喝得一滴不剩,脸上的笑意立即漫上眉梢,忙又拈了一颗蜜饯,声音也像浸了蜜似的:“王爷再吃一颗?压压药味。”
慕容湛扫过她眉梢的笑意,皱了皱眉,“……多事。”
说着,却微微侧过脸,将唇角凑向她手上的蜜饯。
见他含住蜜饯,戚云晞才收回手,恭恭谨谨地说道:“王爷喝完药了,那臣妾先不扰您歇息了。”
她起身福了福身,“只是……按三朝回门的规矩,明日该回戚府一趟。臣妾想着王爷身子不适,原不敢叨扰,只是不知……能否允臣妾回去一趟?”
她这场婚事太过仓促,明昭自幼跟着她,从未分开过,如今她突然嫁入王府,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好些事,她还得亲自回去跟他交待清楚。
慕容湛慢慢嚼着蜜饯,淡淡道:“按规矩来便是,问本王做什么。”
“嗯,谢王爷。”戚云晞眼神里的亮意几乎要藏不住,却只是柔声道,“那臣妾明日便先回府了,王爷定要像今日一样把药喝完。”
说完,她才慢慢转身,还特意放缓了步子,宽大的裙摆随着动作轻晃,衬得腰身愈发纤细。
直到那抹单薄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回廊,慕容湛才缓缓抬眼望向门口,耳际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呵。”他低低嗤笑一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
不多时,何顺便回来了。
慕容湛敛了神色,吩咐道:“去书房。”
“是。”何顺瞥了眼那空空的药碗,便轻车熟路地推着轮椅,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王爷,王妃喂的蜜饯甜不甜?”
慕容湛:“……闭嘴。”
何顺来了精神,又开始碎碎念道:“方才王妃望着王爷那眼神,还有那蜜饯递的,奴才都快被那眼神烫化了,王爷是什么感觉?”
慕容湛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瞧着是在忍住怒气,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见王爷没有动怒,何顺胆子更大了:“看来还是王妃有法子,往日那汤药,王爷能喝两口都算给面子,往后要是王妃日日来送药就好了……”
慕容湛淡淡打断:“明日她要回戚府回门,来不了。”
何顺脚步一顿:“王妃特意来跟您说回门的事?奴才琢磨着,王妃肯定盼着有人能陪她回去,给她撑撑场面。”
慕容湛挑了挑眉:“这你又知道了?”
何顺:“那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大宅院里,哪会没几个势利眼?王妃一个人回去,指不定要受多少闲气。要是有位……身娇体弱的王爷陪着,再带上两箱能闪瞎人眼的好礼……啧啧,保管那些人能把王妃供起来!”
他偷偷瞟了眼慕容湛紧绷的下颌线,又假模假样地补充道:“当然了,王爷身子要紧,哪能为这点小事动步呢?万一……万一露了破绽可咋整?”
慕容湛沉默了半晌,这才漠不经心道:“本王倒想起……前几日还些朝中事务要与戚宰辅商议,正好借着她回门的由头,同去一趟。也省得外头总说些锦王府的闲话,顺便堵了那些人的嘴。”
何顺眼睛一亮,机灵地说道:“还是王爷思虑周全!既办了公事,又护了王妃的体面,还能堵了那些嚼舌根的嘴,一箭三雕啊!”
慕容湛闭上眼睛没再回应。
何顺嘴上却仍没停:“奴才一会就去备车。哦对了,方才说那两箱好礼,宫里昨儿个送了几匣新鲜的榔梅,要不要带上两匣?奴才再去库房挑一箱上好的锦段,最好是江南贡品,保证让戚府那些人瞧着就不敢怠慢王妃!”
慕容湛淡淡嗯了一声。
这老小子,倒没有白跟这么多年。
*
翌日清晨。
戚云晞早早起来,便忙着打点回戚府的东西。
她从樟木箱里取出舒嫔赏的白玉簪与慧嫔赐的金镶玉耳坠。
心里盘算着,这两样不算特别贵重,必要的时候可以亮出来,足够在戚府应付他们了。
她又取出许氏给她的几样陪嫁首饰,两支银钗已经有些发乌了,玉坠和玉镯的色泽也浑浊。
她用帕子细细擦拭了一番。
决定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拿去典了,换些体面的物件带回府里,以免空手而回,让人看出端倪。
替嫁的事,虽被王爷识破了,但他尚未追究,已是天大的侥幸。她哪敢再开口求他预备回礼?只求父亲和许氏不要瞧出破绽,否则……明昭在府里的日子怕是要更难了。
收拾妥当后,她便换来雪晴和玲珑,吩咐她们去备马车。
谁知二人刚出去没多久便折了回来。
连素来沉静的雪晴都难掩笑意,雀跃道:“王妃,马车不用我们准备了,王爷已经安排妥当,还说要陪您一起回戚府呢。”
“啊?”戚云晞几乎不敢相信地脱口而出,喉咙咽了咽,强作镇定地问:“……此话当真?”
一个成亲当日都未曾露面的瘫痪王爷,今日竟要陪她这个替嫁王妃回门?是想当众揭穿她?还是另有别的算计?
她心中瞬间波涛汹涌。
玲珑连连点头,笑着道:“千真万确!王爷不仅备了马车,还让人搬了几箱礼呢,一看就贵重得很!”
戚云晞只觉后背已凉了半截,硬着头皮道:“那……咱们便动身吧。”
雪晴和玲珑连连点头跟上。
主仆三人来到王府门外,果然三辆马车已在静静候着。
雪晴眼尖,忙上前一步低声提醒:“王妃,王爷在车里候着您呢。”
戚云晞深吸一口气,死就死吧,刚要提步,车帘内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命令的语气:“愣着做什么?还不上车?”
她咬了咬下唇,忙提着裙摆,低着头钻进了车厢。
一股清洌的梅香混着淡淡的药气漫了过来,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
她的心更忐忑了。
“谢王爷陪臣妾回府。”她垂着眼道。
慕容湛倚在软榻上,淡淡道:“本王只是不想,有人借着你的名头,说锦王府的闲话。”说罢,他对着车帘扬声,“何顺,准备出发。”
“是,王爷。”车外传来何顺的应声。
马车开动了,戚云晞绞着手指,小心翼翼道:“王爷身子不适,还陪臣妾回府,臣妾心里很过意不去。”
慕容湛望着窗外,平淡地说道:“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正好本王有事与戚宰辅商议。”
戚云晞心尖猛地一沉。
有事商议?
莫不是要当着父亲的面拆穿她?
她强作镇定,垂着眼帘,轻声试探道:“不知……王爷要与父亲商议何事?若是臣妾能帮上忙的话……”
慕容湛淡淡扫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到了便知。”
这一眼让戚云晞愈发后背发凉,她忙低下头,不敢再问,喉咙却像堵了一团棉花。
这男人到底什么意思?
一路上,她忍不住偷偷瞟向男人,脑海里翻涌着各种念头。她该如何应付?父亲会怎么处置她?明昭怎么办?
“本王脸上有东西吗?为何一直盯着本王看?”男人冷不丁地开口。
戚云晞倏地一颤,连忙垂下眼帘:“……臣妾、臣妾是担心,回府后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慢待了王爷……一时走神,竟忘了规矩,望王爷恕罪。”
慕容湛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她那不安分的手上,“戚府还没胆子慢待本王。”他顿了顿,沉声道:“倒是你,腰杆挺直些。你如今是锦王府的王妃,莫要给本王丢脸。”
“啊?”戚云晞惊讶地望着他冷硬的侧脸,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将脊背挺了挺,浅淡地笑道:“……是,臣妾记下了。谢王爷提醒。”
他教她挺直腰杆?
是在……护着她吗?
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揭穿她了?
车厢内那清冽梅香混着淡淡的药气,竟让她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悄悄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