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何顺刚稳住轮椅,准备推王爷回靖和堂。
戚云晞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道:“王爷,方才在戚府用午膳,您只动了两筷便放下了,想来是今日奔波劳累,身子乏了。臣妾让厨房备些您爱吃的小菜,晚上……能否请王爷赏脸,与臣妾一同用膳?”
成亲至今,她与他从未在王府同食过一餐,这般疏离的光景,别说缓和关系,就连让他多念几分情面都无从说起,更遑论她还需倚仗他庇护明昭呢。
饶是他性子喜怒无常,琢磨不透也无妨,她只需更谨慎些,先悄悄摸清他的喜好和忌讳,往后相处,总能寻到妥帖的应对之法。
何顺立刻顿住,垂首侍立在侧,静候王爷发话。
慕容湛凤眸微抬,扫她一眼,视线并未作停留,面无波澜道:“不必特意折腾,本王的膳食自有规制。”
停顿了一瞬,淡淡补充:“申时末,去靖和堂偏厅候着。”
戚云晞垂眸,唇角微勾,又立即抿住,柔软又恭谨道:“是,谢王爷恩典。臣妾记下了,会准时过去候着,绝不会误了时辰,也绝不多添旁的,只按规制来。”
慕容湛没再多言,只轻“嗯”了一声,随即平淡吩咐何顺:“走吧。”
何顺这才握住轮椅扶手,推着轮椅稳步向前。
直到那“轱辘”声渐渐远去,戚云晞这才抬起头,带着雪晴和玲珑回了长乐轩。
紫菱见王妃回来,连忙给她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戚云晞坐在靠窗的书案前,捧着茶盏,心中愈发清醒,绝不能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去候着,今晚同膳可不能有半分差池。
她将雪晴与玲珑又唤进去了内室,语气格外温和:“你们俩想不想立功?”
二人茫然地对视了一眼,恭顺地点了点头。
玲珑疑惑地问:“立功?奴婢们一介女流,哪里有立功的机会呢?”
戚云晞抿了口茶,缓缓道:“方才你们也瞧见了,王爷应了晚上一同用膳。只是我入府这些时日,多在长乐轩待着,竟还未摸清王爷的饮食喜好,倒怕失了分寸。你们若知晓王爷喜好,能让王爷用膳顺心,便是帮王爷分忧,这便也是功劳一件。”
二人皆陷入沉思。
雪晴谨慎地先回了话:“王爷饮食素来清淡,最厌油腻甜腻之物,之前听掌勺的刘师傅提过一嘴,王爷尤爱江南的莼菜羹,还有用松仁、核桃碎拌的凉面,只是这些需得现做才鲜。”
玲珑适时补充:“还有些忌讳。王爷用膳时不喜旁人多言,传菜后,便只有何顺在旁候着。另外,王爷从不碰带葱蒜的菜。”
戚云晞仔细记着,接着问:“那膳食的分量呢?是按规制上满桌,还是……”
“按规制是八菜两汤,可王爷后来好像换成了四菜两汤,但也只动其中两三样,其余的要么赏给下人们,要么便撤了。”雪晴想了想,又添了句,“对了王妃,王爷用膳时爱配一盏雨前龙井,得用银壶烧的泉水冲泡,水温不能太烫,七八分热正好。”
这是她无意间听到何顺在吩咐膳房。
戚云晞想了想,又问:“那王爷平日饮酒吗?”
她在戚府时,常听许氏抱怨父亲贪杯,也撞见过二哥在屋里小酌,寻常男子多有饮酒解闷的习惯,不知王爷是否也偏好此道?
雪晴看了眼玲珑,斟酌着回话:“王爷并非嗜酒之人,只是偶尔晚膳时,会让何顺去库房取一坛陈年花雕。奴婢来府一个月,留心着瞧,也只见过何顺取过一次。”
玲珑点点头,表示认可。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奴婢前阵子去偏殿打扫时,恰巧撞见何顺在伺候王爷,隐约听王爷跟他说,这酒喝着能解乏。不过奴婢没敢进去,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也没敢多瞧。”
戚云晞又追问:“那王爷饮酒时,可有什么偏好?比如爱配些什么小食,或者对酒的口味可有讲究?”
“小食倒没见过,”雪晴摇了摇头,“不过听库房的管事说,王爷只喝那坛二十年的花雕,旁的烈酒、甜酒,王爷连碰都不碰。”
戚云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吩咐道:“既如此,你们去小厨房传句话,让他们温一小坛二十年的花雕来。不用多,只够两盏的量便好,记得用温水慢慢温透,切不可太烫,免得坏了酒的滋味。”
她虽从未沾过酒,可从前在戚府时,替父兄温酒的差事却没少干。这也便让她知晓这酒需如何温透,方能衬出最佳滋味,不至于辜负了这酒的年份。
雪晴一愣,小声地问:“王妃,您……您是打算今晚陪王爷一同饮酒?”
戚云晞垂眸望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白雾,心中有了几分笃定:“王爷既偶尔饮酒解乏,今晚若他有兴致,我便陪他饮半盏,也省得他独自喝着冷清。只是你们切记,这事别声张,只当是按王爷往日的习惯备着便好。”
如果王爷不想喝,那便罢了;可万一他真的要喝,自己这从未沾过酒的人,只喝一盏,应当不至于会失态吧?
为了明昭,豁出去了!
“是,奴婢明白。”雪晴和玲珑对视一眼,应声便退下去准备了。
*
靖和堂内,刚过末时。
慕容湛正在翻看北境送来的文书,赵靖大步流星跨了进来,上官雪紧随其后。
“王爷,锦盒取回来了!”赵靖右手捧着个用黑色油布紧裹的小包袱,抑制不住地兴奋道:“昨夜按上官的布防路线,错开李府巡逻的侍卫,我们从西角翻进去,全程未惊动半个人,这锦盒便顺利拿到手了。”
慕容湛抬眸:“你们确定是这枚锦盒?”
上官雪上前补充:“盯梢的兄弟看得清楚,那人进府前,曾特意将锦盒从怀中取出,藏进了袖里。他记得清楚,盒子是黑底红纹,连边角的云纹样式都对上了,错不了。”
慕容湛抬了抬下巴,示意赵靖打开锦盒。
一枚巴掌大的令牌露了出来,令牌通黑,正面刻着繁复的火纹。
他伸手捏起令牌,指腹摸了摸上面的火纹纹路,眉头微蹙,“这令牌……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倒想不起来。”
令牌在他指间转了两圈,“李茂安藏着这东西,看来背后牵扯的不止粮草的案子。”
他抬眸看向二人,凤眸沉沉:“先放深了钓着,莫打草惊蛇。”
话音刚落,赵靖立刻接话:“王爷是想仿造一块放回去?属下这就去盯匠人,保证火纹的深浅都分毫不差!”
慕容湛瞥他一眼,压下嘴角的浅淡笑意:“看来变聪明了。不过不必你去,让何顺安排匠人,夜里再将令牌放回去即可。你与上官继续盯着李茂安和陈继武,多留意他们接触些什么人,有动静立刻来报。”
“呵呵,近朱者赤嘛!”赵靖笑着挺直腰板,又拍了拍胸脯:“王爷放心!陈继武若是再往李府递东西,属下保管截住,还不让他察觉!”
这话他可没吹牛。
他打小就跟着父兄舞刀弄枪,近身搏杀是父兄手把手教的,轻功更是能追上巡营的快马,要截个东西不被发现,还不是手到擒来?
上官雪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拱手应道:“是。属下会让人把李茂安和陈继武的行踪记细些,连他们见了谁、说了几句话都不漏。”
赵靖挠了挠头,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王爷,您这轮椅……还要坐多久啊?”
话音落地,上官雪突然低咳两声,打断了他:“又乱问?王爷的身子岂容你随口打探?王爷方才是白夸你了!”
赵靖被训得缩了缩脖子,却仍硬着脖子辩解:“我不是乱问!我是想着,要是王爷行动方便,往后咱们查案、办事,不也方便些?”
“你……”上官雪气得抬起脚又要踹他,不过这次倒是被赵靖巧妙地避开了。
慕容湛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凤眸半抬,缓缓道:“本王的身子,何时需要你操心?查案办事,靠的是脑子,不是本王站不站起来。”
他视线扫过上官雪,话却是对赵靖说的:“安分盯好李茂安,比在这瞎琢磨更有用。”
赵靖忙傻笑,话锋又转:“王爷,您这娶了王妃,往后府里可不缺生气了。属下瞧着,您这独来独往的日子,怕是要翻篇咯。”
何顺在旁适时接话:“可不是嘛!今日王爷陪王妃回了趟戚府。回来时,王妃还邀请王爷一同用晚膳,倒真是细心。”
上官雪听闻,眼底的神色微变了变,未接话。
“王爷,您答应了?”赵靖没察觉她的异样,反倒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半步,眼里还带着点兴味,“说起来,王爷大婚前夜,我与上官按王爷的吩咐去盯戚家的动静,正好撞见戚家那嫡女偷偷要跟外男钻墙跑。当时属下还跟上官说,这婚事怕是要黄,没成想,最后是王妃主动应了下来,替嫡女接了这门亲。”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对了,王爷。这事,您跟王妃说破了没?”
何顺见王爷神色微沉,悄悄给赵靖使了个眼色,连忙打圆场:“赵将军这话可不当说。王爷与王妃的事,哪用咱们瞎操心?”
赵靖被何顺一提醒,才后知后觉摸了摸后脑勺,懊恼道:“嗨呀!瞧属下这脑子。光顾着说热闹话,倒把正事给忘了!”
慕容湛指尖在茶盏边沿慢慢摩挲着,似笑非笑却让人不寒而栗:“嗯,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两个,都闲得发慌,非要来凑本王的热闹。”
他抬眼扫过赵靖,又斜睨了一眼何顺:“匠人的事还不去安排?要本王再吩咐第二遍?”
“属下这就去!”
“奴才这就去!”
赵靖和何顺忙躬身应道。
两人刚要退下,见上官雪还愣在原地出神,赵靖赶紧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一边嘴型用力比着“走了走了”,一边频频给她使眼色,生怕多耽搁一秒,更惹王爷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