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了。
戚云晞有些紧张,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这是她嫁入王府后,头一回与慕容湛共膳,更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单独与男子用膳。
她尽量泰然自若地对一旁的紫菱吩咐:“帮我重新梳妆一下,简单些就好,别耽误了去靖和堂的时辰。”
转头又对雪晴道:“去帮我寻件长袄与斗篷来,别选太扎眼的,也别太素净了,能让王爷瞧着不碍眼就好。”
梳妆与选衣裳本就是丫鬟们爱做的事,更何况是帮王妃挑拣讨王爷欢心的样式,几个丫鬟顿时有了劲头。
紫菱麻利地开始梳发,雪晴准备去挑衣裳,玲珑赶紧凑了过去,指指点点要帮着选。
只有灵玉默不作声,垂着眼走到妆台旁,看似要帮紫菱递发簪,却又没伸手。
戚云晞从铜镜中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
很快,紫菱帮戚云晞重新梳好了发髻,只在发顶簪了支银质小梅花簪,余下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清爽又添了几分柔婉。
雪晴将选好的月白长袄与蜜合色斗篷递到她面前,轻声道:“王妃,这月白长袄衬您的肤色,配这件蜜合色斗篷,既显气色又不扎眼,就算王爷瞧着,也不会觉得是刻意打扮。您皮肤本就白,穿起来衣裳都显得更亮堂。”
戚云晞看了眼,温声道:“行,我瞧着也挺好,颜色款式都合宜,那就穿这两件。”
娴贵妃送过来的丫鬟,果然都是精心调教过的,懂做事,不越界,只是唯独灵玉,有些不省心。
换好衣裳,戚云晞转过身时,一向沉静的雪晴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月白长袄衬得她肤色胜雪,蜜合色斗篷又添了几分灵气,整个人像腊月里初绽的腊梅,清冷又俏生生的。
玲珑最先按捺不住,拉着紫菱的衣袖低呼:“我的天,王妃这一打扮也太好看了吧!这般俏模样,哪个男子见了能不动心?”
紫菱也点点头,轻声附和:“是啊,瞧着就温顺雅致,王爷若见了,就算心再冷,也该融出个角了。”
连灵玉都禁不住抬眼,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羡慕却藏不住。
戚云晞倒有些害羞了,“这样穿……会不会太张扬了?”
她忽然想起昨日,她穿了那件正红色长裙,分明是明艳的颜色,可王爷“不适”的眼神几乎藏都藏不住。
丫鬟们立刻围上来,玲珑最是心急,连连摆手,笑眯眯道:“不张扬,不张扬,就是好看。”
戚云晞故意逗她们:“若是被王爷嫌弃了,回头你们的份例怕是都要跟着我少些了。”
玲珑忙笑着凑到戚云晞身边,拉了拉她的斗篷下摆,“王妃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您穿得这么合宜,王爷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嫌弃?再说,就算真少了份例,奴婢也乐意跟着王妃。”
雪晴跟着点头,“王妃放心,您穿的衣裳,颜色素净,本就合王府规矩,王爷瞧着只会觉得妥帖。再说咱们做奴婢的,本就该跟着主子进退,真若有什么,也是分内事,谈不上连累。”
紫菱站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灵玉站在妆台边,低声接了句:“王爷心思难猜,但衣裳确实没挑错。”
戚云晞终于放心了,说话也轻快了些,“我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该往靖和堂去了。雪晴和玲珑随我去便好,雪晴帮我把备好的那小坛花雕带着,路上记得用温水裹着,别凉了;玲珑帮我拿帕子和暖手炉。”
“紫菱和灵玉在长乐轩候着就成。”
主仆三人准备妥当,戚云晞走在最前,雪晴怀里揣着温好的花雕坛,玲珑亦步亦趋跟在旁,手里捧着给戚云晞备的暖手炉。
到靖和堂门口,何顺已在廊下候着,见戚云晞过来,忙上前躬身:“王妃,王爷吩咐奴才在此迎您,这边请。”
戚云晞放缓脚步,微微颔首:“有劳公公。”便跟着他往偏厅去。
到了门口,何顺伸手撩开竹帘,侧身作请:“王妃,晚膳已按规制摆妥,奴才在炉上温着茶水,您进去坐着等便是,王爷处理完正厅的事,这就过来了。”
戚云晞微微一笑,侧头对雪晴、玲珑轻声道:“你们在厅外候着便是。”
二丫鬟连忙敛衽躬身,齐声应道:“是,王妃。”
戚云晞这才跨进偏厅,目光先扫过桌面,四菜两汤的菜式已摆好,碗筷摆了两副,看来一副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唇角微微上扬,视线又慢慢移开,桌角的小炭炉上搁着一银壶,正冒着白汽。
想来这壶中便是王爷爱喝的雨前龙井。
她正想伸手碰下银壶,试下温度,厅外传来熟悉的“轱辘”声。
何顺推着慕容湛进来了。
戚云晞定了定神,立即福身行礼:“王爷。”
慕容湛凤眸微抬,视线扫了眼桌面,落到她身上,语气平平淡淡:“王妃倒比本王想的早到些。”
戚云晞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垂着头,柔声道:“臣妾想着王爷事务繁忙,若是臣妾来晚了,反倒耽误王爷用膳的时辰,便早来了些。”
慕容湛微抬了抬手:“起来吧,夫妻间,不必这般拘礼。”
何顺熟练地将慕容湛推到他惯用的用膳席位,便悄悄退了出去。
夫妻?
这人认可她了?
她长长的睫毛微颤,那双潋滟秋水般的眼眸下意识地望向他,呼吸都变轻了,“谢王爷。”
那目光正好撞进慕容湛淡如水的凤眸里,那凤眸微微一怔,没有立刻移开,停了好一瞬,语气柔和了些,“坐吧,炭炉刚添了火,天寒,别冻着。”
这丫头此刻瞧着,倒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是这般对视着,他心口竟莫名漏跳了半拍。
他顿了顿,道:“何顺说,今日的莼菜羹是按江南老方子炖的,你若不忌口,尝尝看。”
戚云晞在他右侧的椅子上坐下,小声应道:“谢王爷。”
她没急着动自己面前的碗筷,而是先伸手取过慕容湛手边的汤碗,舀了小半碗莼菜羹,轻轻递到他面前,“臣妾本就偏爱清淡口味,听说王爷偏爱这莼菜羹,想来这汤品,味道定然不差。臣妾正好想沾沾王爷的光,好好尝尝。”
慕容湛垂眸瞥了眼碗里的莼菜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却见她一副拘谨的模样,仍没有动自己的碗筷,“不必拘着伺候本王,我让何顺进来候着便是。”
瞧她方才那娴熟的动作,想必从前在戚府定是做惯了这些伺候人的活计。
这么想着,他心头莫名堵了下,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戚云晞望着他膝上的锦毯,软乎乎道:“王爷肯赏脸陪臣妾用膳,臣妾很乐意伺候王爷,臣妾欢喜还来不及呢。”
慕容湛眸光沉了沉:“自己吃,别想着伺候人。如今你是本王的王妃,身份不同了,府里也好,外头也罢,除了本王,你不必伺候任何人,更不必看旁人脸色。这话,记住了吗?”
戚云晞突然愣住,握着银勺的手顿住,“王爷……臣妾、臣妾记在心里了。谢王爷……体恤臣妾。”
她连忙又夹了一筷子菜递到他的碗里,“王爷别光喝汤,再吃点菜。”
看来王爷这棵大树还稳,得好好靠着才是。
慕容湛没有拒绝,算是接下了她的殷勤。两人就着炭炉的暖意,默默吃了片刻。
看来她若不先开口,这桌前的沉默怕是要一直续到散膳。
可是不说话,如何让他多念几分情分,护着自己和明昭?
斟酌了半晌,戚云晞终于慢慢开口,语气还带了几分愧疚:“王爷身子不适,近来却总为臣妾的事费心,先是带臣妾进宫请安,今儿又陪臣妾回戚府,连着几日奔波,臣妾心里很过意不去。若王爷有什么需要臣妾做的,臣妾虽笨,却也乐意为王爷分忧。”
说完,少女那水汪汪的眸子溢出笑意,直勾勾地抬起望向他,是十分坦荡的凝望。
慕容湛被她这般巴巴的凝望,竟有些不适,“……你这么想为本王分忧?”
戚云晞忙不迭点头,顿了一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亮了亮:“对了王爷……臣妾也听说您偶尔晚膳会喝盏酒解乏。若王爷不嫌弃,臣妾陪您尝一盏?也能暖暖身子,解解乏。”
她心中清明,如今事事得倚仗他,可她连妻子该尽的本分都没沾边,说到底,还是他亏了。
陪他喝盏酒而已,算不得什么难事!
慕容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陪本王饮酒?”
她定了定神,迎着他的目光:“对啊。臣妾来之前便让雪晴温了小半坛二十年的花雕,就搁在厅外呢。”
慕容湛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丝玩味:“你酒量如何?”
他倒想看看,这胆大包天替嫁的小狐狸,敢主动陪酒,到底是真不怕,还是装不怕。
这眼神让戚云晞心头一跳,却硬着头皮道:“酒量嘛……臣妾也不知道。”
想了想,像在给自己找台阶,又像在悄悄示好:“臣妾从前从未饮过酒,今日……正好借着陪王爷的机会,试试。”
横竖他身子不便,就算自己这第一次饮酒出了岔子,也没什么可怕的。
慕容湛凤眸里的玩味更深了:“那本王倒乐意陪你试试酒量。”
他抬眼朝厅外喊了声:“何顺。”
何顺立刻应声进来,他淡淡吩咐:“把王妃备好的花雕呈进来,再取两个小酒盏。”
“是。”何顺忙躬身出去了。
见她强撑着表态的模样,慕容湛眼神中的逗弄慢慢淡了,低声道:“少喝点,试试便好,真若觉得不适,不必硬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