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流金铄石。
六月初八,正是盛夏时候,应苍城热闹非凡。
游商来来往往,想要拿到城内的特产紫云锦;胡商牵着牛马沙骆,带着宝石玛瑙皮毛交换物资;周围的百姓也挑着地里的熟果青蔬菜,在城里不断吆喝。
“玛瑙果,最好最新鲜的玛瑙果咧。”
“瞧一瞧,看一看,番麦番麦,又甜又糯的番麦。”
“冷面冷羹,好吃又解暑,三文一份。”
……
“冷面?给我来一份。”
挑着箩筐的小贩被叫住,他高兴地停下来,放下箩筐,用脖间围着的粗布擦了擦汗,再打开筐盖子,用里面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这才用筷子挑起细长冰凉的冷面进碗,用调料捣鼓搅拌。
小贩一边拌面,一面和客人搭话:“公子是外地来的,许是第一次吃我们这冷面?不是我吹,我们那片区,我张小二做的冷面绝对是最好吃的。”
客人挑起眉眼,慢条斯理地用着标准本地话反问:“这都能听出来?我说的不像?”
“哈哈哈,像,怎么不像。”小贩哈哈大笑,拿起拌好的冷面碗筷递了过去,略显黝黑的脸上染着机灵,话中也带上了些调侃和恭维,“只是吧,公子这般丰神俊朗,若是本地人,我肯定见过。”
客人将手间五枚铜币扔到瓮间,轻笑:“你倒是有眼光,就是不知道你这冷面有没有你说的这般好吃了。”
小贩:“公子放心吧,不好吃……”
不要钱三个字还未出口,一道驾马吆喝声从后方传来。
街道上的行人小贩迅速朝着旁边移去,给路中间让出一条大道。
很快,一匹宝马奔驰而来,它身形高大,体型流畅,四脚宛如擎柱,哒哒踏在地上,通体浑黑的毛发在骄阳下流光溢彩,纤长整齐的马鬓更仿若一道虹光,俊彩非凡,一眼便是极品宝马,让人挪不开眼。
而比起黑马,更让人诺不开眼的,是马背上的少女。
金玉为配,锦缎作依,步摇沛沛,臂钏叮叮。
她手持马缰,一袭红衣,随着夏风轻扬飞舞,恰似一束盛开的烟火,就这么在半空绽放,灿烂热烈,又飞扬矜傲。
男子站于墙侧,定定地看着那抹张扬的红消失在街道,他侧头看向街道上松气的小贩,眼眸轻敛,藏住其中晦暗,轻声问:“这应苍城内,莫非还能纵马?”
“这倒不行,但规矩也要看谁嘛,路这么宽……”小贩看着面前俊美非常的年轻人,正想要解释一番,旁边又有客人喊了起来。
“张小二,正找你呢,还有多少冷面?这边要二十份,还有没有?”
二十份就是六十文,那可是大主顾了。
小贩也顾不得面前的公子俊不俊了,和他告了声辞,挑着箩筐匆匆离开。
“有有有,三十份都有。”
男子站于原地,瞥着张小二大步离开的背影,想到他身上隐隐的药味,手指轻弹,一颗碎银子落在他那老旧的钱瓮中,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杜仲,桑寄生,砂仁。
安胎固元。
许有喜事将近。
……
另一边,红衣少女循着路一路策马,一刻钟后来到了应苍城最为城北的位置——涿山府,也是应苍城所归属地封地府邸,涿山君的府邸。
府邸占地千亩,府内便有山丘河湖,富贵非凡,府外车马绕路,行人止步。
少女一路狂奔,未曾有一刻停留,直直来到正门,当着门口精装守卫的面,侧身下马,大步张扬,朝着府内跑去。
门边,早已等待的绿装丫鬟们见怪不怪,她们小步轻跑,压着裙摆,宛如鲜叶一般,簇着火红朝前,来到正院。
亭台楼阁,山水湖池,一船泊于湖心。
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坐于船板,他手持黑色棋子,端然落下,察觉到一旁的动静,侧头看去,只见一抹火红直接越过送行小船,踏着湖面飞向船面。
她稳稳落在船尾,点着船栏,一下子扑了过来,拉住中年男人的胳膊,一双狭长凤眸灿灿:“阿兄,阿兄,消息是不是真的,真的找到了?”
涿山君卓尧无奈拉袖子:“你这丫头,莽莽撞撞,兄长还能骗你吗?”
南风一路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抱着卓尧的胳膊,兴奋:“事关我娘,我哪里能冷静啊,再说了,无恨果在传言中都绝迹了,咱们找了五年都没有踪迹,现在有了,兄长确定是真的?”
卓尧佯装生气:“小妹是不信我?”
南风咧嘴,耍皮:“哪能啊,兄长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兄长,是大名鼎鼎的涿山君,区区无恨果而已,就是那什么天问草,月鲛珠,都不在话下。”
卓尧嘴角一抽,把人拉开,点了点她的脑袋:“别给我抬高帽,我一个区区侯爷,可不是天老爷,这些东西你慢慢搜莫。”
南风嘿嘿:“我就这么一说嘛。”
卓尧:“你就这么一说,你兄长我肩都要低下三分。行了,别耍宝,无恨果既已经到手,后面就简单了,急不得。你快坐下来喝点凉水,瞧你这一头的汗。”
南风擦了擦脑袋的汗水,坐到一旁的小蒲团上,这也才注意到对面还有一人,她眨了眨眼,笑:“呀,大侄子也在啊。”
大侄子卓兴平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他也早就习惯了这么个比他还小的姑姑了,他轻声:“听说小姑姑今日去汾河道了?那边近日不太平,去的话还是多带些人为好。”
南风眉眼一挑,满是自傲:“就怕遇不到那些人,敢在应苍城周边闹事,又藏头露尾,最好别让我抓住。”
卓兴平无奈:“还是以安全为主,这些事就交给锦行卫去处理……”
卓兴平是卓尧的长子,也是他青梅竹马最疼爱的亡妻留下的独苗,由他一手带大,各方面都极为出色,有勇有谋,就是有时候太过唠叨了,而且很遵循男子保护女子这一套。
南风最不爱听他唠叨,揉了揉耳朵,赶紧转移话题:“我听说朝廷要开科举了,这玩意儿十年没弄了,也不知道这第一届会如何,二侄子三侄子可要去?”
今年是延和一年。
前朝宣帝不堪重任,前期平庸,后期昏庸无举,各种招收苛捐杂税,任由低下官吏惹事,最后引发百姓暴乱,诸侯争斗。
在持续十年的争斗后,无名卒子明苍取得最大胜利,建大津,坐拥帝王之位,应天之意,管三十六侯,护万万百姓。
现在距离新朝建立不过半年,诸侯觐见回归也才两月,他便颁下科举之法,邀天下人才,尽皆参考,夺取功名。
而在以往,朝中官吏更多还是由各世族推举,便是后来也多了民间推举,一层层下去,这选出来的人,也全看当地官吏和世家操举。
如果说宣帝有何功劳,这科举便算得上一道永世传颂的壮举。
只可惜,以他的才能,到底未将其扩大,仅仅办了两届就匆匆放下,再后面,就是十年的诸侯混战,直到新帝即位。
新帝一来就这么大个举动,不是莽夫汉子,就是有旷世之才。
无论哪一种,他们王侯定然少不了被针对。
卓尧倒是淡定,左右侯位只有一个,其他几个孩子无法继承,也只有另找他事,科举一来,倒解了他的困扰。
他颔首:“老二老三平日也没事,试试挺好,若是能捞个一官半职,我这当爹的也面上有光。”
南风拿起一旁的茶杯大口喝下,眸光轻山,调侃:“若是考不上。”
卓尧再落下一子,结束这盘棋局,悠悠:“以后就住苍山书院吧。”
南风哈哈大笑了起来,屁股一挪,把大侄子挤开,自己坐在对面,执起棋子,重新开启棋盘。
相比起卓兴平的稳,她下棋就一个字。
莽。
管你好的坏的,我先吃一步,便是这子踏了陷阱,也还有下子源源不断上前,一往无前,又谋策颇深。
一盘过后,卓尧以一分赢意险胜。他没好气地放下棋子,赶人:“药在老大夫那,自己去找他,和你下棋真累。”
卓尧这人,祖上传的侯位,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八代了,他从小就学君子风范,平日淡然处之,下棋也喜欢你来我往。而不是南风这种一往无前,以一力破万力。
南风哈哈大笑,端起剩下的茶水,大口下肚。
她的动作算不得温婉,但是也绝不粗鲁,反而带着些散漫肆意,一眼便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
她放下茶杯,起身行了个礼:“兄长和侄儿继续赏风,南风先行告退。”
说完,她踏着湖面离开,风风火火的,恰似一抹夏风,就这么熟门熟路,绕过大大小小的院子,来到最后面的院中。
她直接从墙头翻过,踩在香樟树枝头,俯视着偌大的院子。
院内香樟树迎风而立,金灿的菊花圈在一边,牡丹、芍药、百合成簇绽放,中间空地摆放着一排排三米高的木架,上面晾满了药草。
老大夫就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