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老大夫,快看看这是不是天问草。”
从书房出来,南风径直跑到青黛院。
老大夫大部分时间待在府里弄药,每逢五逢十才会出去问诊,此刻人正坐在树荫底下,拿着一个桶一般的石臼舂药。他高大,手长脚长,坐在特制的凳子上,像是巨人,又像是傀儡,一下,两下,仔仔细细地敲着。
他手上动作一顿,慢吞吞抬头看了过来,看到那匣中的药后,神色一变。
南风见他这般,也越发兴奋起来,加快步子跑去,就见他一个迅速起身,直接朝着屋中跑去。
她楞眼:“哎哎哎,老老头——”
老大夫很快就从房中出来,走到门边用皂胰子仔仔细细洗了洗手,擦干净,手边那巴掌大的透明晶片也露了出来。
南风知道这个,是她娘弄出来的放大镜,用处非常多,价格也,十分不菲。
她有时候就觉得自家老娘就和她口中的那什么胖蓝猫一样,有一个通往无限世界的通道,无所不知无所无能。
老大夫已经走了过来,把那药匣子拿走,拿出龙形的草药仔细打量,这平日最是爱惜草药的人,这会儿却格外粗暴,拿过东西,不给南风半分反应的时间,就将那半臂大的龙草拦腰扯断。
“哎哎哎,老老头,你干什么。”
南风急急忙忙想要阻拦,下一秒,就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龙草心口位置,赫然是一颗血红色珠子,像是由血液凝结而成一般,暗红色的,有眼珠子那般大,看着就透着一股子古怪。
老大夫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了下来,荔枝般大小的东西,落在他手心像个枸杞子,小小的。
他笑了起来:“就是它了,天问草,腹有红珠,乃龙心凝聚,有换心之效。”
南风觉得惊奇,好奇地凑了过去,左看右看,用鼻子嗅了又嗅:“这么神奇啊。”
老大夫看着这红珠,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脸上染上了怅然,喟叹:“我也只有幸见过一次,确有其效。”
南风眨了眨眼,突然:“所以吃了这个,我的病就能好?”
“相差无几……”老大夫下意识回了,这才反应过来,惊愕地看向南风,“你怎么知道?”
南风不知道啊,她就那么一诈,结果还真是。
玛卡竟然没有记错,她娘当初跑那么远是为了给她找药?
南风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脸都皱了起来,焦虑地绕着老大夫转了两圈,凤眸都瞪成了猫眼,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声:“我不会死吧?”
虽然她自我感受,她现在壮得能打死一头老虎,但是老大夫也不会拿这种事骗她。
老大夫没有回她,只是捏着那颗红珠,用药叶子仔仔细细得搓着。
南风揉了揉心口,突然就觉得不舒服了起来,开始疑神疑鬼了起来:“难不成我还有什么绝症?难不怪我娘出门出门从来不带我,所以我这么壮实,其实是回光返咳咳……”
话还没说完,那颗红珠子扔到她嘴中,顺着喉咙往下,差点没把她给噎死。
南风捂着嘴咳了起来,好半天才把东西咽了下去,捏着脖子:“老老头,你是不是想谋杀我。”
老大夫又恢复往常木楞模样,闷声:“你心脉先天有损,原本该活不过十岁。”
南风摸了摸心口,抿着唇:“可我都十七了。”
她自有记忆起,也没有自己虚弱的记忆。
老大夫:“因为你娘有钱,天材地宝不要钱地给你留着,就你吃的那些东西,死人都能治活了,你区区心疾算得了什么?”
南风压着上扬的嘴角,一双凤眸闪着光,故作惊讶:“原来是这样啊。”
见她这般,老大夫就知道她就是想听人夸夸,他缓缓起身,赶人:“你壮得跟牛似的,别想太多。天问草药重,除了补心肺,还能扩宽静脉,你早点回去休息,晚上让丫鬟守着。”
南风摸了摸心口,暂时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么神奇?”
老大夫抬头看向天边的太阳,眸光微暗,低声:“上一株天问草,足足有上百名江湖高手为此丧命,你说神不神奇?”
南风仰着脑袋,杵着下巴,藏不住好奇:“江湖,是什么样的啊。”
老大夫回头,看着她清亮的眼,还有藏着稚气的脸,把那些感慨怅然的心情收起,又恢复以往的木头模样,重新坐回自己的凳子上,声音乏闷。
“江湖啊,每日走几十里路,十天半月洗澡,经常露宿街头,吃硬饼子,喝溪水。”
南风瞬间失去向往,拿起手绢擦擦脑袋上的汗水,带上少女的娇俏:“那不行,我可吃不了这些苦。”
老大夫嗯了一声:“你不要吃苦。”
南风忍不住笑了起来,杵着下巴,脑袋轻晃,声音清甜:“我知道老大夫你舍不得我吃苦,不过,你都不问问我药从哪里来的吗?”
老大夫重新舂起了药,一下一下,藏住漠然的眼神:“不重要,你好了就行。”
南风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忿:“无恨果你也这么想就好了。”
老大夫立马不说话了,埋着脑袋,肩膀弓得更低,舂着草药的声音也越发大了。
南风轻哼一声,就和他说起了玛卡的事情,也说起自己的怀疑:“你说他会不会也有问题?”
老大夫:“我明日去看看。”
南风喜滋滋:“老老头你对我真好,要不是你太高了,我都想让你当我爹。”
“砰”的一声,石臼破碎。
老大夫像是木头一般僵硬在原地,满天的红意从削瘦的脸颊往下漫延,看着就不太清白。
南风自知嘴瓢了,缩了缩脑袋,蹑手蹑脚,又非常迅速地离开案发现场,直到走出了青黛院,才狠狠松了口气,捏着自己的脸,嘀咕。
“让你话多,就你话多。”
她怎么就没忍住呢。
都说女人三十豆腐渣,但是南风觉得自家老娘就是三十一枝花,这些年明的暗的想当她后爹的人不要太多。
奈何她老娘心硬如铁,一点这个想法都没有,全身心在搞事业和养她上了。
南风想想,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家老娘心疼。
“唉。”
她深深叹气,然后拍拍脸。
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先把无恨果的事情搞定,让她娘身体彻底恢复才是正经事。
这般想着,南风瞬间来了精神,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外走去。
侯府外,熟悉的黑色骏马等候在那儿,甩着尾巴,一双琉璃瞳子盯着自己的主人,怎么看怎么透着些幽怨。
南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随后反咬一口:“看什么看?就一日不见,你这笨马不会忘了我是谁吧?小白眼马。”
骏马喷气:“哼哧——”
南风就当看不出它的冤枉,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马脑袋,踩着马镫利落上马,她微微侧头,凤眸扫过四方,紧接着轻挥马鞭,朝着南府的方向走。
侯府的侍卫整齐守护在身侧。
这么个阵仗,正常人都人都会远离,那些故意凑近的,定然有问题。
可惜,这般走了一路也没有看到主动靠近的人。
但是,主动远离不代表没有问题。
南风停下骏马,她一身孔雀蓝明媚鲜亮,上面银丝翎羽精致,乌黑的长发半簪,张扬又耀眼,她骑在马上,狭长的凤眸看向一侧,手中马鞭一甩。
身侧行人微微侧身,躲过长鞭,随后缓缓后退一步。
他近八尺,身姿挺拔而颀长,被突然拦下,也没有丝毫紧张,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原地,看起来不卑不亢,一袭的青松月白锦衣,更是衬托得他清隽温润,气度不凡。
好一个霁月清风的男子。
陈萱说的倒是没错,这人确实比纪家那个更为出色。
南风看着这熟悉的衣服,就知道这就是上午她只看到背影的人,她没有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人,狭长而漆黑的眸子像是丛林后的兽瞳,藏着说不清的意味。
男人噙着笑,任由她打量,半晌,拱手:“姑娘叫住在下,可有事?”
南风勾起唇角,俯身两分:“路引拿出来看看。”
男人些许错愕,随即无奈:“路引重要,随意拿出,这恐怕不合适吧?”
南风伸手,不容置喙:“拿来。”
男人看起来无奈极了,但看着周围围上的侍卫,还是好脾气从内兜掏出路引,轻声细语:“姑娘怀疑在下是别有用心之辈?”
南风用指尖接过路引,却没有直接打开,反而杵着下巴,勾着唇瓣,似笑非笑看着他:“就不能是看上你了,打算抢回府?”
男人笑容一僵,总算多了两分不自然,他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轻笑:“姑娘说笑了。”
南风轻抬下巴:“名字。”
男人看向她手中的路引,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轻声:“明言。”
南风眯眼:“明?这个姓,可不简单啊。”
明言苦笑:“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是被家族剥了姓氏之人,长辈如此,我也侥幸得之。”
被剥夺了姓氏的人,指原本世家豪门之人,因各种问题,被赶出家门,分成一族的人。这些人,有点会另取一姓,也有些就直接用字为姓,像明言这般,这年头并不少。
南风挑眉:“是吗?犯了什么事?”
明言叹气:“家族密事,不便诉说,不过已经是爷爷辈的事了,姑娘若是不看路引,可否还给在下?”
南风啧了一声,这才打开路引,先看了看印章确定真假,再看了看其他的,落在他的来处。
开东郡。
看不出什么。
她又问:“你来此作甚?”
明言是真的无奈了,叹气:“在下私事,不便告知。”
南风眯起眼睛,又是一番打量,但是明言无动于衷,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清正模样,她切了一声,把路引递了过去。
她的手指又细又白,指腹边缘有磨不去的薄茧,平日定然没少握剑,或者棍?相比之下,明言的手更为细腻,只有几块并不明显的握笔薄茧,确实是个经常执笔的人。
明言对上她怀疑的目光,含着笑接过路引,依旧一副淡然清正的模样。
南风轻嗤一声,挺直肩背,居高临下睨着他,淡淡:“应苍城最近来了几批贼人,明言公子可要注意安全。”
明言轻轻一笑:“谢姑娘提醒,在下会注意的。”
说这,他含着笑,冲着明言和周围侍卫打了个招呼,从容离开。
南风骑在马上,眯着眼看着他不急不慢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拉着缰绳,缓缓朝着相反方向离去。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