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话找话

    僵持片刻。

    云若雪轻轻呼出一口气,微不可察,好似认命了,竟然掐诀遮去这漫天风雪,指尖流淌出的荧光化作散不开的云雾,缭绕在二人头顶,生生在一片喧嚣中划出一方宁静的地界。

    亘白总算好受了些,朝她投去一个“算你还有良心”的眼神。

    她蹲下身,周遭浮动起似火苗般蹿动的光,一闪一闪的,照亮了迟暮的天色。在这与世隔绝的寂寥之地,好似神女一时心软,偷偷藏下一片落入西山的余晖。

    借着光,云若雪取出一瓶伤药,一点点抹到少年伤口上。

    亘白哼哼唧唧,恨不得将身上的伤口都展示出来。

    “你说……会不会,其实,我也是个大器晚成,深藏不露的天才?”少年得了几分好脸色,立马顺杆爬,眼珠子一转,不知道心里又在盘算些什么。

    “我可跟你讲,就在方才,我被那团剑气追着的时候……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数不清的招式从眼前掠过,就跟被强行灌进我脑子里的一样……”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顿悟?!”

    他越说越兴奋,喜上眉梢,已经找不清东南西北,一个激动,牵扯到刚刚止了血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还是笑着。

    谁料。

    下一刻,就被云若雪泼了一盆冰冰凉凉的冷水。

    “你以为同命蛊是做什么的。”

    “什么?”他微微一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被抹平成一条直线,石化当场,“你说是……”

    云若雪看到他呆滞的神色,却笑起来,颇有些戏耍到他的开怀,拍拍少年的胳膊,示意他赶紧挪个动作,方便上药。

    “你耍我!女魔头!”

    “非也。”云若雪强行压制他无足轻重的反抗,依旧笑着,“刀法已传授于你,你也悟到了其中妙处,至于同命蛊……就当是用它作个弊。”

    “作弊?”少年不可置信,丝毫没有表现出被安慰到的样子,垂下脑袋,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呢……”

    “原来天才另有其人。”他一脸绝望。

    云若雪差点笑出声,难得还算温和,“好了,不要胡言乱语,我也不是什么天才。”

    “你的根骨我看过……”她语调一顿,沉下来,带着几分轻嘲的意味,“实在是……平庸。”

    “这还用你说。”亘白语气激烈起来。

    “也无妨。”她指尖的光芒化作点点星子,向上浮动,如烟消散。

    这般朦胧迷离的场景下,女修领口那交叠的猩红好似一柄寒刃,藏不住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这一身凡骨,比你还不如。”

    亘白一愣,抬眼看她。

    她半蹲着,就这么不期然,又对上眼神。只是这一次……她眸中不是覆雪的冷,只似藏了燎原的火,绵延不绝,仿佛要把万事万物都灼烧得一干二净。

    忽然,少年眼神一变,瞬间明晓过来。

    难怪初见时云若雪会是那般的作为……此后一副傀儡之躯,再不必受世人点评苛责。

    但,如此剑走偏锋,也最易受世人唾骂厌恶。

    “把自己弄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这么急着摆脱吗?”

    云若雪倏地笑了,“换做是你,你做不做。”

    “做!”他几乎是毫不犹豫。

    女修笑得更开怀,一片熠熠光辉下,似凌乱的花枝在风里颤动不止,被大雪压弯了腰,依旧不减半分颜色。

    “起来吧。”

    她敛去笑容,率先站起身,又是一副遗世独立的孤高模样,朝前伸出手,白皙如玉,宽袖瑟瑟在夜风中,翻飞如蝶翼翩跹。

    亘白抬手握住,借力起身。

    他碰了碰手背上的伤口,已结成浅浅一道疤,皮肤下粉嫩的肉长出来些,估计再涂上几次药就能彻底痊愈。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回去歇息一晚,明日卯时继续练。”

    “卯……卯时?”亘白一个激灵,“卯时天都没亮吧!”

    云若雪睨他一眼,意思不言自明。

    “行,卯时便卯时吧。”少年将手缩进早已经破破烂烂的袖子里,法诀消散了,这山巅风雪瑟瑟,实在是冷得他有些受不住。

    而且,至少晚上他还能回琼华院,没到丧心病狂索性住在这剑场的地步。

    倏然,浮动在周遭的亮光一瞬间熄灭,天地落入沉沉的夜色,远处闪烁着的绵延在山脉脊背上的火光似点点闪烁的星子,美不胜收。

    亘白连忙追上云若雪已飘出去老远的影子。

    “等等我——”

    二人比肩行在一片坎坷的峭壁上。

    少年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实在辨认不清脚下的乱石,自己给自己燃了一柄火,紧追在云若雪身后。

    头顶盘旋不绝的剑气威压十足,他可真怕走在路上就被那东西从天而降捅一下。

    他开始没话找话。

    “同命蛊那么邪乎,你当时炼制出来……到底想做什么?”亘白目光在女修背影上流连,晃了一圈,带着探究的意味,“反正肯定不可能是用在我身上。”

    那蛊虫,以神魂绑定,子虫宿体与母虫宿体性命相连,他原以为也就如此了。可今日一看,似乎不仅仅如此,竟然还有乱人心神,神魂共连的作用……

    这种东西用在他身上,只能是个意外。

    云若雪闻言停下脚步,“你问得太多了。”

    微若萤火的光亮下,她一身清凌凌的白衣,缥缈出尘,无声无息,显出一股森森的鬼气,回身一瞥,漆黑的眼珠子无声锁定身后的人。

    亘白轻啧一声,丝毫不知道收敛,“我知道了,其实你是想用在……那位身上吧。”

    说着,他抬头向上看去,目光越过乱蹿的剑气,望云殿似高悬天边的一颗斛珠,孤零零落在山巅,点缀无边夜空。

    “明日加练。”

    说罢,云若雪不再搭理他,转头继续向前走。

    “别啊别啊……”亘白追着她离开。

    剑场夜里时时有雪,只是山风大,剑气盛,积雪存不下来,飘飘洋洋被扫落入无底的山谷,藏入乱石之间。

    云若雪的目光不自觉追随呼啸的剑气,向上,再向上——瞥见那巍峨的殿宇中几盏盛极的灯火,闪烁不定,隐约能于眺望台上分辩出模糊的人影。

    看不真切。

    那同命蛊,最初确确实实是想用在谢晟身上,只是蛊虫还没有养成,她就被驱逐下山,后面又那么恰逢其时……命中注定一般,遇到了亘白,一个更让她中意的人选。

    她那时候太心急了,太想保住在这宗门内的一席之地,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才会头脑发昏,想给自己找个依靠,一劳永逸。

    没想到最终误打误撞,竟然成全了她疯狂的妄想。

    ……

    云巅之上,望云殿中。

    高处楼宇宫阙,堆风砌雪,谢晟早早便感知到剑场有异动,不知是哪位弟子在苦练,一得了闲,百无聊赖,索性去瞧上一眼。

    其实,出入这剑场最频繁的人,除了云若雪,整个太虚宗再找不出第二个。

    剑云之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若即若离,贴着擦身而过的剑气联袂破阵,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小弟子实在天资愚钝,而她,竟也能耐得住性子慢慢引导。

    大雪簌簌地落,不知不觉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仙人周遭不然尘埃,只是徒然瞧着下方的场景,许久许久,不曾离去。

    挂在回廊外的风铃突兀地响起,无风自动,搅乱一池春水,好似无休无止,绵绵不绝下了一场不会停息的雨,一声一声,吵得他不由蹙起了眉,没由来一股烦躁。

    一拂袖,望云殿门口的画面传到眼前。

    江丛莹亭亭立在茫茫风雪中,拥着狐裘,身前是白玉阶,身后是满地雪,狐裘上细密柔软的绒毛在风中微微颤动,衬得她一张玉白的小脸容光焕发,美得不可方物。

    “何事?”

    江丛莹见到眼前忽然冒出来的画面,连忙屈膝行礼,礼数周全,对着那画面盈盈一拜,“师尊,弟子修炼遭遇瓶颈,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不知师尊可有空指点一二?”

    话音刚落,眼前的画面倏地消失。

    她呼吸一滞,眉眼沉下几分让人难以觉察的郁色,恰帷帽被风吹落,乌发松松散散挽成堕马髻,斜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白雪点缀,平添三分艳丽。

    正想提起裙摆转身离去,倏地,紧闭的朱漆殿门打开一条缝,门轴转动,在风雪中发出沉厚的闷响,恰好露出门楣上悬着的青铜铃。

    拦在身前的结界短暂开放。

    “多谢师尊!”

    江丛莹面上一喜,飞快迈过高高的门槛,裙摆飞扬,抖落三两片雪花。

    大雪飘过铜铃,纷纷扬扬洒在肩头,汇聚成一缕,光下泛着细碎的虹彩,指引少女向殿宇深深处走去。

    她不是第一次造访这望云殿,却是谢晟闭关三载后出关的第一次。

    重重殿宇中院墙高耸,雪色漫过檐角,整座宫殿好似都浸润在透明的寒意里,但细看,不同的院落又有不同的风物,被一个个结界单独隔间开,华丽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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