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是被人晃醒的。
喉咙传来彷佛被粗糙砂纸摩擦过般的,深处火烧一样的剧痛。耳边嗡嗡作响,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隐约传来麻绳割裂的刺耳声响,还有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嘶吼:
“晚丫头——!”
身体猛地一坠,随即的是躯体摔在地面上钝痛。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还在灼痛的肺部,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林晚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颈项间那圈被勒得破皮的伤口,痛得眼前阵阵发黑。
“晚丫头!丫头!你醒醒!别吓唬你李叔啊!”一个苍老的、带着焦急和心疼的声音穿透了迷雾,将她的意识拉回到了现实。
林晚,这个和自己一样的名字,连同铺天盖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林晚揉了揉还有些昏沉作痛的额角,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写满了惊恐与后怕的苍老面孔。花白的胡须随着身体微微颤抖,瞪得老大的浑浊的老眼此刻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水。
是隔壁“景德瓷器”的李叔!
那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浓烈的绝望与濒死的窒息感冲入了她的脑海——万利钱庄猩红的借据、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父亲、门可罗雀的玲珑阁、冰冷粗糙的绳圈……以及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那道破门而入的巨响和肝胆欲裂的呼喊!
“咳咳咳……”林晚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破碎嘶哑的吸气声。更多的记忆涌现而来——自己明明在教室忙着赶制自己的毕业设计,心口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所以,自己这是熬夜猝死然后穿越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老天保佑啊!!!”李叔见她睁开了眼,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积灰的地板上,声音也颤抖地不成样子:“丫头啊!你怎么那么傻!怎么就想着走这条绝路啊!债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活路的啊!”
伴随着李叔撕心裂肺的哭吼,店铺门口也开始聚集起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邻里。林晚躺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呼吸着带着灰尘味的空气。颈项间流血的伤痕和李叔颤抖的手都在提示刚刚自己经历的惊险时刻。那条被割断的麻绳,此时像一条死去的毒蛇,软趴趴地垂落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李……李叔……”林晚在李叔的搀扶下艰难地坐了起来,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颈间的剧痛更是让她眼前一黑。
还没等林晚坐直身子,铺子前那扇虚掩着的,早已没了往日光泽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
“哐啷——!!!”
巨响如平地惊雷,震地铺子都跳了一下。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向内倒塌,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昏暗的铺子,也照亮了空气中舞动的尘埃。三个彪形大汉堵在了门口,像一座大山,彻底隔绝了想看热闹的人的眼光。
为首的一人,身材尤为魁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划到下巴。他眼神凶戾如鹰隼,冰冷地扫视着铺子里的一切,目光最终定格在坐在地上的林晚和她旁边的李叔身上。他身后的两人,同样满脸煞气,抱臂而立,如同两尊门神,散发着浓重的威胁气息。
“呦呵!林掌柜!命还挺大啊?”刀疤脸的声音粗噶难听,他一步跨过倒塌的门槛,沉重的脚步踏在地板上,咚咚作响。他身后的两个打手也跟着涌了进来,瞬间就让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闭塞拥挤。
李叔身体猛地绷紧,下意识张开双臂,试图将林晚护在身后,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王……王管事!您……您行行好!晚丫头她才刚捡回一条命!您高抬贵手,这债的事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滚开!老棺材瓢子!”王管事脸上露出不耐,蒲扇一般的大手不耐烦地一挥,狠狠打在了李叔瘦弱的肩膀上。
“哎呦!”李叔一声痛呼,瘦弱的身子朝货架倒去,几个首饰盒“哗啦”一声掉了下来砸在地面上。王管事看都没看李叔,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地上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的林晚:“林掌柜!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老爹林老抠借的我们万利钱庄的五百两雪花银,利滚利,到今天连本带息一共一千六百两!白纸黑字,赖不掉!”
“今日,要么还钱!”王管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一道惊雷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要么——”他猛地抬手,粗壮的手指带着一阵恶风,直戳向林晚苍白的面门,“就拿你这玲珑阁,连同你这人,一起抵债!我们东家说了,正好缺个浆洗缝补、端茶送水的粗使丫头!你这条贱命,还能派上点用场!”
铺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地让人几乎喘不过气。两个打手抱着膀子,脸上带着看好戏的残忍笑容。
就在此时,林晚终于艰难地站起了身子,她摸着自己颈间那道已经停止渗血的伤口,平静地望向李叔方向的货架。
似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了王掌柜的身上。那冰冷的、带着锋利弧度的笑容,清晰地定格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被拉扯的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鲜红的伤口里挤出来的一样,异常清晰的砸在了死寂的空气里:
“一个月。”
王掌柜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说,”林晚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后,午时,连本带息,一千六百两,分文不少,还给你!”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王管事错愕的脸,唇角的笑意愈发冰冷与疯狂——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还不上……”她的每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在在场的每个人的耳中,“……这玲珑阁的铺面、我家的地契、连同我林晚这个人,双手奉上,任凭东家处置。”
此句一出,原本安静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了激烈的讨论声。一道刺耳的女声透过人群刺了进来:
“哎呦!晚丫头这是吊糊涂了吧?一千六百两!一个月!你拿什么还?别是缓兵之计,到时候卷铺盖跑路吧!”
门外是一穿着花哨的中年妇女,是隔壁卖脂粉绢花的刘娘。此刻正伸着脖子,一脸看好戏讥诮。
林晚冷冷瞥了她一眼,根据原身的记忆,这刘娘惯是爱嚼舌根的,背后没少说林家的闲话。
“刘姨有空操心我,不如多管管自家儿子?”林晚不紧不慢得说道,“听说宝哥儿最近又天天往百花楼跑,您那点脂粉钱,够他挥霍几次?”
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窃笑。刘娘儿子流连青楼可不是什么秘密。
刘娘顿时涨红了脸,指着林晚骂道:“你个杀千刀的小蹄子!自己都要卖身抵债了,还敢编排我家的事!我看你一个月后怎么死!”
“哈哈哈哈哈哈!!!!”王管事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店铺里回荡,震得货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好!好一个林掌柜!有种!够疯!”他止住笑声,眼神却愈发狠戾,如同一头嗜血的猛兽,“一个月?行!老子就给你这个疯女人一个月!让你死得明白!”
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地上的林晚完全笼罩。他俯下身,带着浓重口臭的气息喷在林晚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一个月后的今天,午时!老子准时带人来收账!少一个铜板,” 他狞笑着,目光扫过林晚纤细的脖颈和身体,“你这铺子,和你这个人,就都是我们东家的了!到时候,可别怪爷们儿手狠!嘿嘿嘿……” 最后那几声低笑,充满了下流的暗示。
他直起身,重重地“呸”了一声,一口浓痰狠狠啐在倒塌的门板旁,积灰的地板上。他不再看林晚和李叔一眼,仿佛他们已经都是死人。大手一挥:“我们走!一个月后,来收‘货’!”
两个打手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看好戏的神情,跟着王管事,大摇大摆地跨过倒塌的门板,扬长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和肆无忌惮的狂笑声渐渐远去。
铺子只剩下倒塌的大门洞开着,像一个巨大的、淌血的伤口,惨淡的天光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扭曲变形的光影。
李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肩膀的疼痛,踉跄着扑到林晚身边,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绝望:“丫头…丫头啊!一千六百两!一个月!这…这根本就是…就是逼你去死啊!你…你糊涂啊!糊涂啊!”
林晚苦笑着揉揉发痛的脖颈:“李叔,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她依旧半撑着身子,倚靠着冰冷的货架。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灰尘、绝望和一丝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喉咙里残留的灼痛和颈项间火辣辣的触感,一遍遍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刚刚经历过的死亡,李叔那双颤抖的、救命的手,以及那令人窒息的一千六百两债务。
至少,她争取到了一个月时间。至于怎么赚钱……总会有办法的吧?
李叔绝望的呜咽声在耳边萦绕不去。
完了,这下真是地狱开局。
“这也太离谱了……”林晚抱着脑袋,疲惫地呜咽道,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攥住了她。
“那个……你好?”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清泉滴落,充满关切。
林晚猛地抬头,四下张望,除了一脸疑惑的李叔还有虚弱的自己,这房间里哪还有别人。
“我在这儿啦!”声音似乎来自她脑海中。
林晚愣住了:“谁在说话?”
“我是‘霓裳玄鉴’系统,你可以叫我小霓!”那声音听起来像个十二岁的小男孩,活泼中又带着几分故作老成,“不过你刚才一直没理我,我只好自己激活了!”
随着话音,一个半透明的、穿着奇特的现代服装,手里还拿着一罐类似可乐的饮料的小男孩形象出现在了林晚面前。
“你、你是什么东西?”林晚内心惊骇,但碍于李叔在场,硬是压住了脱口而出的惊呼,面上只余一丝痛楚和茫然。
“都说了是系统啦!”小男孩撇撇嘴,满脸不屑和鄙夷“我可是来帮你的!看你这么可怜,绑定你了哦!”
林晚揉揉还有些发昏的眼睛,发现那小男孩形象依然在眼前飘浮着:“系统?金手指?可你怎么是个……小孩?”
小霓顿时鼓起腮帮子:“我虽然看起来小,但懂得可多了!古今中外的首饰服饰,没有我不知道的!我还能教你鉴宝识材,还有个超厉害的虚拟工坊呢!”
林晚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虚拟工坊?这不正是她需要的吗?
“你真的能帮我?”
“当然啦!”小霓骄傲地挺起胸,“不过你得先跟我正式绑定才行。同不同意嘛?”
“同意!当然同意!”林晚忙不迭点头。
【叮!绑定成功!】小霓开心地转了个圈,【现在你是我的宿主啦!新手礼包已经发放,包括初级材料鉴别技能、虚拟工坊体验券十张、灵感激发机会一次,还有超多经典首饰案例哦!】
巨大的喜悦冲散了部分绝望,让林晚一时失语,李叔见她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发直,以为她被吓傻了,或是伤势加重,更加焦急地摇晃着她的手臂:“丫头?丫头!你别吓李叔!你说句话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脖子疼得厉害?”
林晚被李叔的摇晃唤回神智。她看着眼前老人布满泪痕的、写满担忧的脸,再想到脑海中那个自称“小霓”的稚嫩童音和它描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能力……
一个疯狂的计划,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星火,在她心底猛地蹿起!
“……李叔,我没事。”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林晚的目光越过倒塌的门洞,投向外面渐渐昏暗的天色。暮色四合,如同一张巨大的网一样笼罩下来,但在她的眼底,却彷佛有另一簇火焰在跃动。
“李叔,你不是昨天还说武公子过几天要来你这里取瓷器吗?”
“是倒是,那个已经做完了,不打紧……就是丫头你……”
望着眼前一脸担忧的李叔,林晚冲着李叔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雪白的牙齿在昏暗中格外醒目。
“那李叔铺子里的红窑可以借我使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