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深沉，路便显得格外空旷。街灯立在两旁，投下昏黄的光晕。
祝池雨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出了汗，黏腻不舒服，她却不敢分神去拿纸巾擦拭。黑色奔驰以二十码的速度在宽阔的街道上慢吞吞地挪动。
她一边庆幸晚上行人和车辆少，一边后悔自己刚刚是怎么就接了钥匙上车。
隋聿坐在副驾驶，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地样子。他把座位调得宽，两条大长腿依旧伸不开。
“你住哪儿？”祝池雨问。
隋聿手指点上导航，输了几个字。祝池雨瞥了一眼——紫金花园。
“你住这儿？”
车窗开了条缝，冷风一吹，酒意上涌。隋聿靠在头枕上，额头贴着手背，没睁眼，低低嗯了声：“走吧。”
紫金花园离这儿不远，祝池雨却足足开了一个小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想把车开进去，隋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说：“就停这儿。”
祝池雨看他一眼，没说话。停了车，解开安全带，回头见人还躺在副驾驶，疑惑：“你不下车？”
隋聿“啊”了声，调子懒洋洋地：“我不住这儿，你回家吧。”
“……”
祝池雨明白了，这人还真是“送”她回家。
“那你住哪？”她皱眉，心里烦躁，语气也算不上好，“你准备酒驾回去？”
隋聿笑了声：“叫代驾。”
“……”
祝池雨深吸口气，一股无名火往上窜，直冲脑门。
一整晚，从见到隋聿开始，到他和自己说话、对视、又以这样的方式送她回家……尽管装得再好，她的心情就没有彻底平静过。
而她在隋聿面前，向来是不会掩饰自己的。
“隋聿。”祝池雨深吸一口气，“耍我很好玩吗？”
隋聿一愣，他放下手，慢吞吞地坐直，正了正神色：“我……没耍你。”
祝池雨张了张嘴，刚刚那一句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时间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谁都无法在它的流逝中永远保持最初的样子。
她忽然泄了气，推开车门下车。
隋聿追了下来：“……对不起。”
祝池雨回头看他，面色淡然：“刚刚是我情绪激动了，我没生气。”
隋聿面色纠结，垂在身侧的手，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没看祝池雨。
“那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什么？
祝池雨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在心里算，自己删掉隋聿微信好像快四年了。
隋聿问她：“你什么时候把我拉黑的”他其实还想问为什么。
“放不出来。”祝池雨说，没回答这个问题。
“我没拉黑你，直接删了。”
“……”
“那……”
隋聿掏出手机：“还能再加回来吗？”
祝池雨突然想到两人第一次加联系方式。
同班两年，一直到初三，他们才互相交换了企鹅号——更准确地说，是祝池雨通过班级群加的隋聿。
那天她让他先走，祝池雨知道他认识技校那几个人，但不知道是哪种认识，是有仇还是有交情。她跑回学校叫了保安，再返回那条巷子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走了，只剩隋聿一人。
保安要把人带走，祝池雨赶紧拦住，着急忙慌地解释：“他、他是救我的，那群人已经跑了。”
隋聿靠墙坐着，黑色的校服裤沾了灰，外套和书包被他扔在一边，面容清俊的少年满脸狠戾，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打斗中缓过来。
祝池雨看着他破皮流血的嘴角和眼下的青肿，眼睛一下就红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你还能站起来吗？你这伤疼吗？你……”她的问题太多，隋聿脑袋嗡嗡响，缓了会儿，撑着墙站起来：“我没事。”
祝池雨跟了他一路，隋聿无奈，让她回家，她看见旁边的药店，留下一句“你等我一下”就跑过去。
出来的时候，拎了一袋子的药。
回到家，林曼问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祝池雨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值日，匆匆进自己房间，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
点进班级群，犹豫再三，还是点开隋聿的主页，添加好友。
祝池雨列表里的班里同学其实很多。这个没有老师的班级群是初一刚开学没几天就建立的，她被宁初拉进群，很快就有同学加她。
她没主动加别人，但加了她的人她也都点了同意。
她性格的底色更多偏“独”。但她不是个独立的人，也不是说她不喜欢热闹，只是比起让她主动去社交，她更喜欢一个人待在家。
到家的时候林曼和祝勇已经睡了。洗完澡出来，手机上多了条微信消息，祝池雨解锁手机，来自半个小时前刚加上的隋聿：我到家了。
她没回，拿了平板坐在床上刷微博。
祝池雨从小唯一展现的爱好就是画画，学了十年。一开始是素描，后来水粉、油彩……什么都学一点，最感兴趣的还是画动漫。
她有一个微博账号，十几万粉丝，平时发一些条漫或者短篇连载。
看了半个小时的评论，又挑了部分有意思的回复。眼睛酸涩，她打了个哈欠，入睡前，想起自己最初注册这个账号的目的——只是想有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记录自己的暗恋。
可能知道她昨晚回来的晚，林曼没喊她起床吃早餐。一觉睡到九点四十，等洗漱完出去，马上十点。
林曼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
家里有地暖，祝池雨穿着睡衣出去。她走路轻飘飘的，没声音，晃到客厅的时候，把林曼吓了一跳。
“哎哟……你睡醒了，昨晚没喝酒吧？”
“没有。”祝池雨揉了揉鼻子，觉得有点堵。
林曼往厨房走，把一直热在微波炉里的豆浆端出来，又拿了袋吐司面包。
“等会儿就吃中午饭了，你先垫垫肚子。记住别空腹喝豆浆，先吃面包。”
林曼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知道她有话说，祝池雨没问，吃着早餐，安静地等。
“你马上就大四了，毕业怎么打算的？”
祝池雨咽下嘴里的面包：“什么怎么打算？”
“是继续上学还是工作，留在那边还是回来发展，你没考虑过吗？”
她慢吞吞地喝了口豆浆，放下杯子：“回来。”
“回来当老师？那我让你爸提前打听打听。”
祝池雨大学念得师范专业，是报志愿的时候林曼的建议。
她自己心里有规划，但这会儿说出来免不了一场争吵。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她端着盘子放进水池里冲洗。
说：“我自己能行，你和我爸不用操心。”
“你又能行了？你能行当初……”
话音戛然而止。林曼一脸说错话的懊恼，又很快恢复了表情，岔开话题：“放假了就多和朋友们出去玩玩，别总闷在家里。”
“嗯。”祝池雨丝毫没有被那半句没说完的话影响。放在睡衣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她拿出来，是宁初。
忽略掉第二个对话框，她回复宁初的消息。
宁初约她下午去美容院，自己亲手给她做。
祝池雨笑着回复她：我怕毁容。
宁初回了个呲牙咧嘴地表情包，紧随一个举刀威胁的小人：你来不来？
祝池雨：来来来。
退出来后，她又点进隋聿的对话框。
昨晚她没回，这人也没再继续发，只是早上八点的时候又发了一个“早”。
这是他们以前习以为常的聊天方式。
她还记得初三那个寒假，林曼生病住院，祝勇陪护，自己一个人在家住了半个月。
那会儿她和隋聿的关系已经很好了，连带着她的朋友和他的朋友一起组成了一个小圈子，偶尔周末放假的时候大家会一起去万达看电影，再在楼下的电玩城消磨半天的时光。
他们都知道祝池雨家教严，晚上八点前必须回家，那天却到了八点半也没接到一通催她回家的电话。
宁初奇怪：“阿姨还不催你回家？”
祝池雨说：“他们都不在家，我妈住院了，我爸在医院照顾她。”
晚上回到家和隋聿聊天的时候，她随口说了一句，没人管，自己的作息都乱了，每天能睡到吃午饭的时候才起床。
隋聿回她：我叫你起床。
祝池雨愣了，她那会儿已经确定了心意，任何有暧昧颜色的话都能让她心跳如雷。
她问：怎么叫？
隋聿：给你打电话啊，赶紧起来写作业，写完借我抄。
祝池雨叫上宁初，和隋聿，还有他的一个朋友，四个人一起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写作业——祝池雨写，另外三人抄。
然后一起去旁边的KFC解决晚饭。回家后，她和隋聿能一直聊天到睡觉，第二天再在他的语音电话中起床。
现在想来，恍若隔世。
对于隋聿来说，她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朋友；可对她来说，隋聿是海上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