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急救室外凝固，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凌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低垂着头，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但他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以及身上那股尚未散尽的、混合着血腥与暴戾的气息，昭示着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
阿哲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抱着他那本古籍，头一次没有了睡意，眼神复杂地看着急救室的门，又看看如同困兽般的凌曜。李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则远远地守着，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门打开，主治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凌曜瞬间抬起头，一步跨到医生面前，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后怕：“暂时……稳定住了。血清起了作用，勉强中和了恶性反应，但过程极其凶险，对患者身体造成了二次巨大冲击。现在生命体征算是平稳了，但非常脆弱，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密切观察至少48小时。”
凌曜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
“我能进去看他吗？”他问，声音依旧干涩。
“可以，但尽量不要打扰他，他现在需要绝对静养。”医生叮嘱道。
凌曜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急救室的门。
病房内光线柔和，各种监控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滴答声。弈樊星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电极，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昏睡中。他脆弱得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凌曜一步步走到床边，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弈樊星冰凉的手背，那细微的触感让他心脏一阵揪紧。
他拉过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弈樊星的眉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许久，他才用极低的声音开口，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昏睡中的人听：
“对不起……樊星……” “是我没保护好你……又一次……”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的自责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那个驱动器……”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黑色的磁碟驱动器，放在掌心看着，眼神复杂万分，“你看到了，对不对？看到了你母亲留下的日志……”
病房里只有仪器单调的声音。
凌曜似乎并不期待回答，他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坦白的机会。
“是的，我认识你母亲很久了。‘曙光’项目，我是参与者之一，代号……‘黄昏’。”
他终于亲口承认了。
“但我没有背叛她。”凌曜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急切，仿佛急于向昏睡的人证明，“我提供的催化剂来源……确实不光彩，来自‘幽影’的内部，是我用Pluto的身份和资源渗透获取的。我隐瞒来源，是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同意采用敌人的东西，但那是当时最快能推进项目的方法……我想尽快结束一切，让她和你都能安全。”
“最后的催化剂……是被‘幽影’的高层调包了！他们早就察觉了我的渗透，将计就计，提供了致命的假货！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我试图阻止她，但她为了保住核心数据，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凌曜的声音痛苦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再次经历了那场噩梦。
“她留下的‘不要相信黄昏’，不是不信任我……是提醒我，提醒我这个代号已经被污染，不能再被使用……提醒我‘幽影’可能会利用我的身份……”
“这些年，我一直在查，查当年是谁调包了催化剂，查‘幽影’的真正目的。我创立Pluto的势力，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和获取情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有足够的力量在你需要的时候保护你。”
“接近你，一开始确实有愧疚和补偿的心理，也想确认你是否安全。但后来……”凌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后来就变了。”
“我知道你查我，我不阻止，甚至故意露出破绽，因为我怕直接告诉你真相你不会信……我怕你像现在这样，宁可自己冒险也不来问我……”
“我没想到……没想到‘屠夫’的残渣会弄出那种针对性的毒素……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他的倾诉停了下来，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弈樊星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微微颤抖。
这个强大得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显得如此脆弱和……卑微。
他不知道，在他低头的瞬间，病床上，弈樊星那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指尖，也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丝。
仪器上的心率线，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突兀的波动。
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稳。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被紧紧握住的手，似乎残留着一丝不同于昏迷者的、极细微的张力。
凌曜的坦白，是真的忏悔，还是另一个更高明的谎言？
弈樊星听到了多少？他又会相信多少？
信任的裂痕已然深不见底，并非几句言语就能填补。
危机暂缓，但心灵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更复杂、更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