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渐凉,夜风穿过敞开着,被遗忘的窗,而将它置之一旁的人此刻正伏在案边,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竹碗里的草药上
沈嫣思忖着药方更优选择,手拖着脸,也不知这么神游了多久,渐渐困意上涌,脑子像被塞入了棉花,“砰”一声磕在案上。
被这么一摔,浆糊的脑子清明几分,沈嫣就着面颊贴在桌案的姿势抬眼,眸中映出了寒光乍现的剑身,心里警铃大作,来不及细想,她将自己甩到了地板上。
那把剑悬在头顶,正是她方才脖颈的位置!
她顺势滚了几圈,果不其然,剑身砍在了书案上,木屑横飞,方才随手改了几笔的药方碎成两半。
木屑溅到她手背上,带着方才观察草药时沾的药粉味——这味道太熟了,像十二岁那年,她躲在廊下偷看郎中诊脉,袖口沾了灶上熬糊的甘草香。
“砰”的一声,她的肩膀撞到木柜,抬头便见刀刃再次袭来。,下一瞬剑尖直抵心口,她脚借力一登,划了一段距离,剑插在了她的腹部。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窜出的不是怕,是前几日那个肺痨病人拉着她的手说“神医,我还想活。”
“神医”这个称呼不是世人对她赞美而自发称赞的,而是她离家出走后,为自己取的名字。
她认为她自己配得上且担得起这样的称号。
但凡有人对她的姓氏发问时,她便会回:“你也可以叫我沈医。”
往事历历在目,而眼前场景却糊上了一层薄膜,看不真切,切实感受到的,只有伤口传来的剧痛,硬物一下一下穿过她的身体,刺骨的痛感令她颤栗,嘴唇紧紧抿,口中鲜血溢出。
持剑人仿佛被她的闪躲惹急了,用剑愈发狠戾,他不挑心口脖颈这种一击毙命的地方插了……
最后,竟是因为行医救人引来杀身之祸么。
她从幼时看着母亲咳血咽气起,就没停下过“想救人”的念头,为此她紧盯来府内给人看病的郎中的一举一动,期望能从中学到什么。
虽等同于无,但对于常见的药名、功效、病症只见的关系囫囵吞枣了解个大概。
及笄后经常买药,闺房药味浓重,府里甚至传出二小姐是病秧子之类的谣言。
后来她不满于对着药罐子纸上谈兵,偷偷溜出门,逮个人就问:“你有病么?我可以给你看病!”
自然无人搭理,先不说这人看上去靠不靠谱。世风日下,男的郎中都不挑年轻的,何况一个少女医者?这条路道阻且长。
沈嫣也不气馁,一日无果便日日去做。瞎猫还能碰到死耗子,何况她还有眼睛。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被父亲发现那天,自那以后,她被禁足,严加看管。当天晚上,她带好包袱于赚的的银子,毅然决然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鲜血在剑尖的推进下,不断涌出来,她手里攥着方才被砍断时落在她手边药方纸,纸上“白及三钱、三七五分”的字迹,被血晕成了黑团。
最后,沈嫣死了。
还有陪葬者——朝不虑夕指望她吊命的病人。
许多人为此留下泪水,虽不知为谁,但定是不满生命的离去。
这一年昌定二十五年。宫里皆知当今盛世,国泰民安。民众皆知贪官横行,残害百姓,各种垄断层出不穷。
可怜诸多苦楚无法诉之于口,只能藏之于心。
那年仲秋飘雪,冬日严寒。
【医者仁心,逆命抗争,悬壶济世,年少成名,蕙心纨质,秉节不移,却含冤而逝】
【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我就选择她了】
意识归于混沌,沈嫣仿佛深陷一个柔软的梦里,死后不该是归于天地之间么?为何她还在世间游荡?
【那么想回归天地么,你对世间没有更多留恋么】
留恋?她现在仍在世间飘荡不算是留恋么,她的一生除了医术再无追求,世间于她而言,也不过像是路边的野花,虽足够美丽,但聚散随缘,不必强求。
【给你一次再来的机会,别为了他人而活了,为自己活一次吧】
活着便是为了活着,生命属于自己,何出为谁而活之论?
【绑定“摆烂”系统,正在载入系统意识——系统意识载入完毕——正在呼唤宿主回归——】
【请系统确认身份】
【系统依七确认沈嫣为宿主】
闭眼所见的黑暗足够漫长,可睁眼见到光明的那一刻,漫长便成了一瞬。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另一种现实,包含着众多人的喜怒哀乐,悲喜感伤。也包含她的一点一滴,一颦一笑。
【宿主,你醒了呀】
嗯。
沈嫣凭本能地回应脑海中的声音。
【你现在还不清醒,但我有话要说,我来这里助力你走上人生巅峰,你以后什么也不用想,我会指导你走上幸福之路的】
【哈哈哈哈哈】
这声音类似十岁出头的孩童,可言语却有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伴随着像烛火燃烧之时发出的“滋滋”声 。
【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疑问,我先提前预判一些,第一是我的来历,我来自托思派知姗力伐伽空间,是一位在此处打工的小系统】
【第二是我们的关系,我看了你的人生,了解你的性格,很欣赏你,所以向你发出合作邀请,你负责摆烂增长幸福值,我就可以完成任务,而我负责帮你过上幸福人生】
【另外,我们打工的都不容易,我……】
耳边吱哇乱叫了好半晌,沈嫣终于睁开了眼,她眼睛缓了缓光线,发呆好半晌,这才眨了下眼睛,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转头见刻有花鸟高山的屏风。
恍如隔世,有倍感熟悉,这是二小姐的房间。
我不是死了么?
往事纷至沓来。扒在门后偷学医术,治病药方堆叠成山,病人对她别染指权贵的劝告……
【宿主哇,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欣赏你,给了你一次再来的机会】
脑子里有人说话,沈嫣拍了拍头,确认不是做梦,才缓缓问道:“你是谁?”
【我……】
“哦对,你方才说过了,我想起来里,你是‘系统’对吧。”
刚要长篇大论好好介绍自己的系统【……对,宿主真聪明,竟然记住了】
“你救了我?怎么做到的?”沈嫣竟生出一丝崇拜,她行医多年才能勉强从阎王面前抢人,这个自称“系统”的家伙竟能把已经到了地府的她枪回来,不仅抢回来了,还活蹦乱跳,与常人无异,简直天神下凡!
她捡着聊天的功夫已经起身。
【我挑了一个所有事还没发生的节点,然后跟你绑定,然后……差不多这样吧,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一个打工仔】
“听不懂,但很厉害。”
【那是自然,我是异世界生物,科技发达,人的脑子疯狂产出,造出超多热梗和新词汇——不对不对,我都在说一些什么没有用的信息啊,忘了最最最重要的事了!】
谈话间沈嫣已经把好久未见的房间从头到尾看了个遍,闻言配合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我要让你过上幸福生活,将你的幸福指数拉到100,所以我选了个“摆烂系统”,是强制宿主你摆烂的哦,我把你送到了最富裕的时候,你尽情享受就可以了。】
沈嫣细细品味它的话,终于感到一丝不对劲,问道:“摆烂是何意?”
【哦对,忘了宿主你不懂,意思就是宿主你啥也不用干,吃喝玩乐就行。】
系统语气愉悦,此刻大概觉得自己是天才,竟能相处此等对策。
沈嫣:“……”
你看我是啥也不干吃喝玩乐的料子么?她如今想立马出门行医,真是一天不给人看病内心闷得慌。
系统似乎察觉了她的想法,急了。
【宿主,你需要休息】
沈嫣没听见,装好自己的小药箱就熟门熟路出门了。
【宿主,你不能干活,有惩罚!】
“哦?”沈嫣终于有反应了,此时她已经顺着自己铺设的暗道上了围墙。
【扣血啊!扣血!】
“扣写又是何意?”
【就是会头晕目眩,浑身疼痛。】
“还行,可以接受。”她都不知被家法伺候多少回了,这扣写只是疼痛还不伤及根本,危及生命,简直善良。
系统又急了。【不行,宿主!!这个扣血有等级的!!一意孤行到最后很疼很疼的!!】
系统喋喋不休,沈嫣自动屏蔽,这件事以系统退步收尾,它不想让步的,可它是真的没招了,大吵大闹,喊叫上吊,撒娇卖萌的招数它都用了个遍,它这宿主照样我行我素,油盐不进,拿它这就救命恩人当空气。
这样以“摆烂”为核心的潜在对抗持续了半个月之久,为何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呢?
是因为系统突然间消失了,怎么叫也没有反应。
今日,沈嫣仍然像以往那样给人看病,却在施针之时头脑骤然昏沉,紧接着便是剧烈疼痛,她轻轻合了下眼,面上稳重地放下了针,压制住不稳的呼吸温声说:“我当下无法施针,诊金会双倍退还,请见谅。”
沈嫣油盐不进,日复一日行医月余。
今日,沈嫣仍然像以往那样给人看病,却在施针之时头脑骤然昏沉,紧接着便是剧烈疼痛,她轻轻合了下眼,面上稳重地放下了针,压制住不稳的呼吸温声说:“我当下无法施针,诊金会双倍退还,请见谅。”
“退钱就完了?我爹咳得快喘不上气了,你刚才扎了两针就停手,是扎坏了不敢治了?要是我爹有个三长两短,我……”
“我跟你没完早说女医不靠谱!我家老头子要是真出事,我们就算闹到衙门,也得要个说法!”
病人的家人闻言立刻从屋内赶来,出门才见到此时沈嫣的模样——刚才还急得要炸的人,瞬间就愣了,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姑娘,你没事吧?”大娘说话时有些愣神。
她想立刻起身回家避一避这痛感,刚起身,痛意便席卷全身,拖着铅柱般的腿一步一步走着,不知何时眼前全黑了,倒了下去。
这便是“惩罚”吧,她昏迷前一刻想道。
她全然不知系统所说的“惩罚”竟如此毫无预兆,来势汹汹。
【宿主!宿主!】一直不发声的系统在沈嫣昏迷一柱香后才焦急出声,仿若刚办事回来看见倒地的亲戚。
等到沈嫣醒来时,痛感已经缓解了不少,她见自己躺在草垫上,身旁围着三四个面色紧张的人——她爹的人。
见她醒了,一人一张嘴,张口闭口就是她爹对她的着急与关心
我看他着急拿棍子打死我,沈回宗只关心他在外的名声,怕传出自己女儿不守女德,招摇出门的言论吧。
不得不说,他养的狗倒是对他忠心耿耿。
“啊!”外面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是人群的骚乱声。
“这人是怎么了!”
“快死了?”
血腥气浓厚,沈嫣能闻到淡淡的血气。她立马起身,看也没看一下她爹的仆从们,直奔着骚动发生地点。
“二小姐!”
“您要干什么?”
“老爷在家等您呢!”
那几个人七嘴八舌跟着追着二小姐也过来了。
沈嫣挤过人群,看见了那位“快死了”的男人,他蓝袍染上了一大片血色,靠在另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身上。
“我可以治。”沈嫣扬声道,也没等谁回应她,直接走上前,蹲下身,检查伤势。
打眼看上去有三处刀伤,且渗血严重,肩膀处,臂前处,腰侧。
“扯下些布料,先止血。”
灰头土面的人闻言立马撕衣服,围观人群言语声不断,任谁也无法忽视,可沈嫣耳中的布条断裂的声音比噪杂人声更清晰。
她接过布条,将伤着手臂勒住,担心松动,特意勒了好几圈。身为医者习惯,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绷带,想对腰侧的伤口包扎,碍于衣料遮挡,包扎得不顺手。
想着把一个人光天化日在大街上扒光不甚雅观,转头吩咐她爹的属下:“把他抬回府上。”
那些人听完惊了好一瞬,本来二小姐对着一个男人包扎,周围就有人在对这女子对男人上下其手小声嘀咕批判,这还要把人抬回去。
“二小姐,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一人面漏难色。
“二小姐,这要是抬回去治不好,老爷知道了,不光我们要受罚,您怕是……真要被送去衙门说理啊!”另一人顺着话茬接了下去,其余人出声附和。
沈嫣从袖袋里摸出碎银扔过去,淡声说“治不好,我一人担,衙门要抓也是抓我,与你们无关”
“这事你知我知,三百文铜钱。”
无人应答。
“谁抬谁拿。”沈嫣一手摸着受伤男子的脉搏。
那几人这才不动声色地争抢着动手,看架势是想一人抬肩膀,一人抬腿,就这么拎回去。
“别这么对伤患,抱回去。”二小姐发话了。
这一通下来,结果就是,二小姐当街捡男人的事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