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沈府之时,正值中午,艳阳高照,沈嫣命人将人抱到院内。
“放我屋里去。”她语调平常,全然不觉得此等行为有何不妥。
“二小姐,我们几个男人进您的房间,不合适吧……”众人脚步踟蹰,二小姐要抬男人进去那是二小姐品行问题,可他们这大摇大摆进去,那便不只是二小姐品行不端了。
“救命哪讲这些?罢了,你给我吧。”沈嫣闻言升起一股无名火,又想到她那脑子一根筋的爹,还是不打算为难他们了。
那些人闻言连连应好,把人轻放在柱子旁,让他靠在上面。推搡着离开二小姐庭院。
“先别走。”二小姐又吱声了。
“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回答那人笑容勉强。
“这事给我保密,这也是封口费。”说着便扔了一个钱袋过去。
那些人接了钱直接走了,还纳闷这事还有保密可能么,大街小巷都传开了。
“二小姐。”方才见一些男的在院里闭门不出的婢女——青锦。
“把这人抬我屋里去。”沈嫣说道。
青锦看向那边的男人,第一反应是,这男子长得好生俊朗,第二个反应,小姐让我去去抬一个男人?!
察觉到青锦的不自然,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惯了,竟忘了他人对这种接触有很大避讳了。
“罢了,我自己来吧。”沈嫣放弃了,自己抬手便要将男人背起。她这时目光才第一次看向她带回来的男人的脸。
那一刻,她有些怔在原地。
这是……徐砚?
她儿时与徐砚相识,那时他爹看着不错,还想给两个娃订亲,门当户对,还能攀亲戚多一份保障。
更何况两个孩子关系还不错,这个借口好用的很,定然天生一对,不同意便显得急功近利,不关心孩子人生大事。
可万万没想到,沈嫣在她母亲死后性情大变,见徐砚跟见了杀母仇人似的,见面也是立马走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伤了眼睛。
她爹再三劝阻也无用,这门亲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从那之后她爹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
等后来长大后沈嫣再与徐砚碰面也只当没看到,也许是真的没看到。
旁人眼中的两小无猜如今变得形同陌路。
没想到今日以这种方式碰到,往事归往事,现在徐砚只是她捡回来的一个病人,还是要治的,
她要将男人背起,意识到自己力量不太够用,转头对青锦道:“青锦,来搭把手。”
青锦这时见二小姐吃力背人,终于不犹豫了,从后拖着男人的背,帮小姐分担了一部分重量。
跌跌撞撞,终于是抬到了床上,沈嫣让青锦出了屋,拉上了帘子,把烦人的衣物轻轻扯下,终于可以好生检查伤势,那伤口极深,可见凶手出刀狠戾,冲着要他命去的。
避免泥土和血污感染伤口,她用手帕和清水先行清洗一番,外敷一些现成能用的草药,先固定住,转头去了药房,用药锅投放黄连、黄柏、黄芩熬些药水,将伤口再好生清洗一番。
烧起火后,沈嫣坐在木椅上,垂头看着医药典经,闻着淡淡的药香,清净而满足。
她这才想起自己脑袋里还有个“系统”很长时间一声不吭了,好歹也是救命恩人,沈嫣低声唤了一声:“系统,你还在么?”
无人应答。
沈嫣思考系统的来历与奇怪之处,却被一声叫唤拽回了思绪。
“二小姐,老爷派人抓你过去了!”
?
这么快?
那几个人拿钱不办事么,还没过去一个时辰,这事便穿到她爹耳朵里了?
“我知道了,我去找他,锅里煮了药,你再等一盏茶后把药倒出来。”沈嫣语气像以往一样平静,听不出喜怒。
青锦应了一声。
沈嫣将药经放回柜子摆好,出了院门看见一堆她爹的仆从,她目不斜视穿行而过,将那些仆从视若无物。
突然,沈嫣重心不稳,向一旁草丛倒去,是一只手从草丛伸出快准狠地抓住了沈嫣的手腕,沈嫣本想挣脱,意识到来人是谁后,任凭她将自己拽了过去。
此为临安有名商户张正的独女,张瑜姗,前世得知沈嫣离家后,因找不到沈嫣又哭又闹,闹得这事传到沈嫣耳朵里,等沈嫣找到张瑜姗后,这位话唠姑娘逮着沈嫣教训了三天才罢休。
一时间天地颠倒,她摔进草丛,与张瑜姗撞在了一起。这人貌似拽她之时便做好了接住的准备,奈何没料想到冲击如此大,撞完自己先吸一口凉气,又立马调整状态,对着沈嫣的耳朵小声密谋:“我听说了,你先别去找你爹,上我那躲两日吧。”
“听说?”沈嫣意识到了不对劲。
“街上都传,说你捡了个受伤男人回去……我知你这样做的原因,你救人心切,可身为女子,做事还是要掌握分寸的,你这么做真不怕你爹扒了你的皮啊。”
“二小姐,您没事吧?”见二小姐久久不起身,仆从焦急道。
沈嫣深呼一口气,手掌贴在土地上撑起身,伸出那只洁净的手拉起张瑜姗,又拍了拍被她撞倒后淡粉衣裙上沾的灰土,手背贴在她委屈得不行的脸,柔声安慰:“等这事完了我去找你解释清楚。”
张瑜姗听闻不满意地皱眉“哼”一声道:“你言下之意就是让我别管了是么?别以为你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我就听你的,你忘了上次你那该死的爹把你打得半死不活的事了么?我不管,你现在必须跟我走,我能保护你!”
“我要去。”沈嫣说道。
“你疯了么?”张瑜姗皱眉不满道。
上一世她定然二话不说跟张瑜姗走,可这次她一点也不想走,不管怎么说,她是沈家的人,这里也是她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凭什么那个姓沈的一发话她就要灰溜溜走掉。
不公平。
就算一只蚂蚁被捏死之前也要咬几口捏死它的人,更何况她现在还死不了,被捏一下她便嘴里浸满毒药,咬他个痛彻心扉。
张瑜姗撇嘴更委屈了:“那我今晚来看你。”说完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她当然知晓沈嫣的秉性,虽气愤她专挑火坑跳的作风……
沈嫣见她走远,敛下眼里晦暗的情绪,穿过漆木竹亭,闲言耳语。
走到大厅外,沈嫣听见里面不仅有她爹,今日府上来了不少客人,她隐约听到了沈回宗笑意敬酒的攀附之语……
“老爷,二小姐来了。”仆从敲了敲门。
“让她进来吧!”沈回宗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竟带了些笑意。
沈嫣不解他这是想搞哪出,抬步走入。这里还真是熟悉,尤其是东墙挂的山河图,前世父亲泄愤辱骂她时,沈嫣目光便常常聚在此处,这图画不同与她爹那张老得讨人厌的脸,清丽秀雅,挂在这倒是暴殄天物了。
视线一转,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沈嫣见了他爹的狐朋狗友也没行礼,看不出什么家教。
“跟你五爷五嫂问好。”沈回宗满面笑意,像个慈父。
“你爷又不是我爷,我不认识他们,为何要问好?”沈嫣将没教养诠释得淋漓尽致,此时她不像个小姐,像个乡野村姑,在座的人心里编排着。
“怪我,平日太宠着她了,有些没大没小。我一看道她便想起亡妻,就想着对她再好些,让亡妻泉下有知,也安心些。”沈回宗竟没呵斥他,还笑脸跟桌上了人解释道,转头笑了一圈。
“沈爷爱女心切,不忍严厉教导,这人之常情,可这礼数还是要懂的呀。”
“沈也这仁慈之心当真吾辈楷模。”
“亡妻早逝,沈爷为她终生不再娶,当真情谊深厚。”
也正是因这份情谊,沈嫣娘家也是不遗余力地帮扶着沈回宗,可他们根本不知,当年她娘的死另有隐情,她不相信她娘病入膏肓,再无可医。
原来是想演慈父爱女的戏码。
“父亲如此对母亲‘念念不忘’,可要好好待我,这样才配得上你从中获的利。”沈嫣微微一笑,乖巧行礼。
沈回宗指尖顿了顿,望着她的眼神软得像春水:“爹念着你娘,是念着我们曾有的情分,可对你的疼,是实打实的父女骨肉情——从你落地时哭第一声起,爹就盼着你能一辈子顺遂,哪来什么‘获利’的说法?”
满脸“你怎么总说这么生分的话,怪让爹伤心的。”
旁边的三姑母闻言先笑着开口,一只手隔在空中指指点点:“嫣丫头这是跟你爹闹小性子呢?他对你的心可比怀里揣着的暖炉还热乎。去年你说爱吃城南那家铺子的杏仁酥,你爹大冷天的亲自去排队,回来冻得鼻尖通红,这事咱们谁没瞧见?”
?哪有这种事?
坐在对面的二伯父也跟着点头,端起酒杯抿了口:“你娘走得早,你不明白当爹又当娘的心酸,我虽也无法感同身受,但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很多苦宁愿自己抗也不说出口。”
斜对过的表婶子也接话,声音软和:“嫣丫头啊,你爹念着你娘,是重情;疼你,是本分。你快别跟你爹说这些生分话,免得寒了他的心。”
几句话下来,倒显得沈嫣方才那话像是孩子气的试探了。
“当真是‘好’父亲,没什么别的事女儿先告退了。”沈嫣看出这些人是拴在一条绳的蚂蚱,多说无益,但他爹今日为挽回名声立了这么个“慈父”形象,倒是可以利用下。
就像一个谎话需要千万个谎话来圆,沈回宗编织的慈父谎言,有需要遍多少谎话来填补呢。
“哦对了,慈爱的父亲定然不会因今日之事怪罪与我吧?”
“小女做事自己把握分寸,既然捡了人,就好好对待,倘若生出矛盾,为父也绝不偏私。”沈回宗举起酒杯碰杯。
“公正之举啊。”立马有人附和。
“真是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
“这就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沈嫣转头离开,毕竟是逢场作戏,等看戏的人散了,沈回宗定然不会咽下这口恶气,他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瑕疵必报之人,这次恐怕更会变本加厉。
她要抓紧时间,先把病人安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