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苗疆宫殿的琉璃瓦。
半溪指尖捏着那方刚绣好的鸳鸯盖头,丝线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针脚细密得像是她这三年来小心翼翼维系的日子。
殿外隐约传来鼓乐声,夹杂着苗疆特有的铜铃轻响,提醒着她明天就是大婚之夜。
她将成为苗疆千年以来第一位非本土血脉的祭司夫人,嫁给那个曾在她最狼狈时施以援手的男人,姬郁。
可心口那点残存的暖意,却在路过议事偏殿时,被刺骨的寒意彻底浇灭。
“祭司,明日便是吉时,所有部署都已妥当。”下属的声音压得极低,“仙门那边……自从羡鱼楼覆灭后,其他宗门对我苗疆戒心更重,要不要趁机再下一城?”
“不必。”姬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淡,“羡鱼楼已除,剩下的不过是些一盘散沙。当年若不是我提前让蚀心蛊潜入羡鱼楼,让他们的修士灵力日渐衰微,就凭那个老东西的修为,哪会那么容易被临渊派灭门?”
蚀心蛊……羡鱼楼……灭门……
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半溪的心脏。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廊柱,盖头从手中滑落,绣着的鸳鸯仿佛瞬间染上了血色。
“那半溪姑娘……她毕竟是羡鱼楼的人,留着始终是隐患。”下属又道,“这三年她修炼毫无寸进,是不是您……”
“她的天赋本是百年难遇,”姬郁轻笑一声,“当年第一次遇见她时,我就看出来了。若不废了她的灵脉,让她永远依赖我,怎么能让她心甘情愿留在苗疆?何况,她可是我计划里最完美的棋子,一个对我感恩戴德的羡鱼楼遗孤,足以让那些老顽固放松警惕。”
“那明日大婚之后……”
“她?”姬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留着吧,看在她当年对我的善意,让她做个安稳的祭司夫人,也算全了这段缘分。”
缘分?
半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原来三年前宗门被灭,不是因为实力不济,不全是因为临渊派的人狡诈,而是因为这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原来她拼尽全力也无法精进,不是因为资质愚钝,而是他在她身上动了手脚。
原来他所谓的救命之恩,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那个在街头接过她馒头的小乞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藏的竟是如此深的算计。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盖头,像逃离地狱般跑回自己的房间。
夜色渐深,大婚的红烛已经点燃,映得满室通红。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穿着嫁衣的自己,眼神空洞而绝望。
曾经有多感激姬郁的收留,此刻就有多恨他的残忍。
她想起惨死的师父,想起被灭门的同门,想起自己这三年像个傻子一样对仇人感恩戴德,甚至答应他的求婚……
一股决绝涌上心头。
她从发髻中抽出一根银簪,拆开里面的夹层,取出一小包白色的粉末。
那是她早就备下的,以防不测的剧毒。又将一把锋利的短刀藏进宽大的衣袖里。
子时将至,姬郁推门而入,一身红色喜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
“溪儿,准备好了吗?”
半溪缓缓转过身,脸上竟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像极了过去三年的模样。
“姬郁,”她轻声问,“你爱我吗?”
姬郁走上前,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眼底仿佛盛满了星光。“当然,溪儿,我只爱你。”
“是吗?”半溪轻笑一声。
姬郁爱她?可笑至极。
半溪她明白自己对姬郁毫无半分男女之情,只是为了救命之恩她才答应了他的求婚。
就在姬郁以为她要投入怀抱时,她猛地抽出藏在衣袖里的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心口。
鲜血瞬间浸透了红色的喜服,姬郁脸上的温柔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
“溪儿……你……”
门外的侍卫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怒喝一声就要拔刀上前。
“敢伤祭司,找死!”
“别动她……”姬郁咳着血,艰难地抬手阻止,眼神复杂地看着半溪,“是我……应得的……”
半溪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麻木的荒芜。
她冷笑一声,将早已含在口中的毒药用力咬碎。
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剧痛从五脏六腑传来。她看着姬郁惊愕的眼神,缓缓倒了下去。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秒,她仿佛看到了师父温和的笑脸,听到了同门的呼唤。
师父,对不起,徒儿没能为你报仇……若有来生,我定要让所有仇人血债血偿。
…………
“砰!”
一声闷响,半溪感觉自己的额头撞上了坚硬的地面,剧痛让她瞬间从混沌中惊醒。
“小贱种!还敢躲?”一个粗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脚踢在身上的钝痛。
“给我把她手里的馒头抢过来!”
半溪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她有些恍惚。
眼前是肮脏的街道,几个衣衫褴褛的小混混正围着她拳打脚踢,而她自己则穿着一身破烂的灰布衣服,浑身是伤,手里还紧紧攥着半个干硬的馒头。
这不是……七岁时的她吗?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了姬郁的怀里,带着满腔的恨意和不甘……
难道……她重生了?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震,随即而来的是狂喜和激动。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被师父捡回去之前,回到了所有悲剧还未发生的时候。
“打啊!看她还敢不敢抢东西!”小混混的拳头又挥了过来。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懦弱胆小,只会抱着头任由别人欺负,最后被打得晕死过去,馒头也被抢走。
但现在,她的身体里装着一个经历过灭门、背叛和死亡的灵魂。
“滚开!”半溪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再像前世那样蜷缩躲避,而是猛地侧身躲过拳头,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的半个馒头狠狠砸向领头那个小混混的脸。
馒头因为又干又硬,所以把那小混混砸得一个趔趄。
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半溪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身就跑。
她对这条街太熟悉了,哪里有窄巷,哪里有拐角,都清清楚楚。
身后传来小混混的怒骂声和追赶声,但她凭借着瘦小的身材和对地形的熟悉,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穿梭。
伤口在奔跑中被拉扯得剧痛,但她不敢停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这一世,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追赶的声音,她才躲进一个废弃的柴房,扶着墙壁大口喘气。
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但她不在乎,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是喜悦,是庆幸,也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重生了,在七岁这年,按照以前的事情来看,她距离被人牙子抓去奴隶坑还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