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坑深处传来零星的哭泣和咳嗽声,除此之外,便是令人窒息的寂静。一一将最后一块馒头碎屑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大家都认识一下吧,总叫喂也不是办法。”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叫一一,就是数字‘一’叠起来的那个。”
二二蜷缩在半溪身边,听到问话,细声细气地说:“我……我没有名字。”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手指不安地绞着破烂的衣角。
“我也没有!”三三大大咧咧地接话,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胳膊,“我从小在垃圾堆里长大,那些乞丐都叫我‘野小子’。不过我身体嘎嘎好,从来没生过病!”他说着还挺了挺胸膛,想在新朋友面前显出几分厉害。
“我叫半溪。”半溪轻声说,目光落在二二身上,指尖悄悄用风缕脉的灵气安抚着她颤抖的后背。
“我叫凌灵灵!”灵灵立刻举起手,像在私塾里回答先生的问题,声音清脆,“凌霄花的‘凌’,精灵的‘灵’,两个‘灵’哦!”
三三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啥玩意儿?零……零啥?”
灵灵小嘴一撇,有点委屈:“哎呀就是叫灵灵啦,姓凌!跟‘冰凌’的‘凌’一个字!”
“哦——”三三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灵灵!记住啦!这名字比野小子好听!”
众人都被他憨直的样子逗得笑了笑,角落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最后,所有目光都落在了一直沉默的祁惊漾身上。他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的轮廓在蓝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你呢?”一一轻声问道,“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祁惊漾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在蓝光中格外清亮:“祁惊漾。”
“祁……惊漾?”三三咂摸了两下这两个字,挠着头嘿嘿笑,“我没文化,听着就文绉绉的,你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吗?怎么会跟我们一样被抓到这里来?”
半溪在心里悄悄扯了扯嘴角。
祁惊漾身上的鞭痕新旧交错,衣服破烂不堪,手腕脚踝处还有明显的绳索勒痕,怎么看都不像养尊处优的公子。
可让她意外的是,祁惊漾竟轻轻点了点头。
“我……算是个公子吧。”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柳叶,“一个没人要的公子。”
一句话让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沉了下去。孩子们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三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那些粗话俗语在这一刻都堵在了嗓子里。
半溪看着祁惊漾平静的侧脸,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心疼。他说“没人要”的时候,语气轻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那双藏在睫毛后的眼睛里,分明藏着一片荒芜的冰原。
“嗯……没事的弟弟。”还是一一先反应过来,温和地笑了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没人要你,我们要你!”
他怕气氛太沉重,连忙转移话题,“我们来说说各自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吧?先歇会儿,养足精神再去挖矿摘草,不然明天交不出东西可要挨鞭子了。”
他拍了拍手,主动开口:“我先来吧。我家在乡下,爹娘都是种地的农民,跟地主租了几亩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收的粮食大半都要交租子。后来地主拖欠工钱,家里实在没粮了,爹娘本来身体就弱,饿了几天就接连病死了。”
一一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半溪看到他攥紧的拳头,指节都泛了白。
“但他们很疼我,有一口吃的都先给我,还攒了半年的钱送我去私塾读了书认了几个字。爹娘走了之后,私塾先生就不让我去了,我在街上饿得啃手指头的时候,就被人牙子捂住嘴拖上了车。”
二二听得眼圈红红的,等一一说完,她才怯生生地开口:“我……我父亲爱赌钱,把家里的东西都输光了,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再也没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五岁那年,父亲因为欠了赌债还不上,跟人打架杀了人,被人打死在大街上。
“后来我就一直在街上流浪,捡别人剩下的东西吃。至于怎么到这里的……我不太清楚,我在巷子里睡了一觉,醒来就在那个囚车里了。”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石头上。
“哭啥!”三三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粗声安慰道,“以后有俺在,没人敢欺负你!”他挠了挠头,说起自己的经历,“我是被抛弃的,生下来就被扔在垃圾堆里,是个老乞丐把我捡回去养大的。他教我怎么捡东西吃,怎么躲恶狗,怎么在冬天找暖和的地方睡觉。去年冬天他冻死了,我就一个人过。被抓来那天,我正在街上抢一个醉汉掉的肉包子,结果被人从背后一闷棍打晕了,醒来就在车上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半溪知道,在垃圾堆里长大,在寒风中讨活,哪有那么容易。那些看似轻松的话语背后,是数不清的饥饿、寒冷和白眼。
“我跟爹娘赶庙会的时候走散了。”灵灵吸了吸鼻子,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那天人好多,我只是蹲下来捡掉在地上的糖人,再抬头爹娘就不见了。我找了好久好久,腿都跑酸了,然后就被人捂住嘴带走了。呜呜呜……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很着急,我好想他们……”
她抽噎着,却又很快擦干眼泪,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挺了挺胸:“不过爹爹跟我说过,人要坚强,不能遇到点事就哭鼻子。所以我要积极乐观,肯定能找到爹娘的。”
看着灵灵强装坚强的样子,半溪心里酸酸的。她想起上一世自己被师父捡回去后,也曾抱着师父的腿哭着要找“一一哥哥”“二二妹妹”和“三三老大”,可师父只是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我一直是孤身一人。”半溪轻声开口,省略了那些不堪的细节,“从小在街头乞讨,吃百家饭长大的,也是在街上被直接掳走的。”
她看着眼前的伙伴们,忽然发现他们说起死亡和苦难时,语气都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不是不悲伤,而是悲伤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就像一一说起病死的爹娘,二二提起被打死的父亲,三三谈到冻死的乞丐,他们的声音里没有歇斯底里的痛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了祁惊漾身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大家都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才缓缓开口,声音淡得像水。
“我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他说,“我跟着奶娘长大,从小就住在一个很漂亮的院子里,没出过大门,只有嬷嬷告诉我我是个少爷。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柳树,我每天就坐在窗户那儿看柳树发芽、长叶、落叶。”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平常的小事:“家里的兄弟有时候会来找我的麻烦,也没什么,就是把我推倒在地上打一顿,抢我的点心,撕我的书。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他们打累了就会走。”
“嬷嬷是去年冬天走的,她咳嗽了很久,最后没力气再给我讲故事了。”祁惊漾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她走了之后,管家就把我丢出了院子。”
“在街上我也要躲着家里人,因为一见到我,他们还是会打我。被抓来这里的前一天,我正在墙角躲雨,然后就被人拖走了。”
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半溪看着他手臂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忽然明白为什么上一世的祁惊漾总是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角落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仙草的蓝光在静静流淌。
七个孩子,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经历,却在这个黑暗的奴隶坑里,因为相似的苦难聚到了一起。
他们的年纪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岁,却已经尝遍了世间的生离死别、人情冷暖。
三三忍不住叹了口气,粗声粗气地说:“都过去了!以后咱们七个就是一家人!谁也别想欺负咱们!”他拍了拍胸脯,“有我在,我能保护你们!”
一一也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对!我们一起努力,肯定能出去的。等出去了,我带你们去看我家乡的油菜花田,春天的时候金灿灿的,可好看了。”
“我想去找爹娘。”灵灵小声说,眼睛里又有了光,“找到他们之后,我让爹爹教你们认字,他可厉害了!”
二二靠在半溪怀里,轻声说:“我想有个家,不用再流浪了。”
祁惊漾淡淡出声:“我希望有个落脚点。”
半溪笑了笑:“我…希望不再被人践踏。”
半溪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心里忽然变得滚烫。
她轻轻抚摸着体内风缕脉的灵气。
这一世,你们一定会走出这个地狱,一定会看到油菜花田,找到爹娘,拥有一个真正的家。
“好了,休息得差不多了。”一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们该去挖矿摘草了,不然明天真的要挨鞭子了。”
三三也站起来,主动拿起地上的铁镐:“我力气大,挖矿的活儿交给我!”
灵灵把两个布袋分好:“我眼神好,我来找仙草!”
祁惊漾睁开眼,默默拿起自己的工具。半溪扶着二二站起来,将灵脉的灵气悄悄渡给她一些,让她能更有力气走路。
七个瘦小的身影,拿着简陋的工具,借着仙草的微光,缓缓走向黑暗的矿洞深处。
前路依旧艰险,但这一刻,因为身边有了彼此,他们的脚步似乎也变得坚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