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已绕到轮椅后方，双手已经安全地握住黑色的橡胶把手，防止轮椅发生扭动。“嗯，”林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故意又专业的调侃，“在毕业实习期时，负责过一例食蟹猴的全髋关节置换术术后康复测试训练。这种灵长类模型的股骨颈干角平均约128°，比人类略大，生物力学适配性要求极高。给它调试康复轮椅时，需要计算腰肌与股四头肌的力矩平衡，确保髋关节外展角度不超过25°，而且它们的端粒酶活性监测周期和人类青少年相似，任何关节囊松弛都可能影响端粒长度稳定性。”

    苏瑶眨了眨眼，听着他口中吐出的“股骨颈干角”“端粒酶活性”等术语，莫名觉得有种奇特的安全感，但是好像又感觉哪里不对劲。“所以……那么，我和食蟹猴的轮椅调试参数有共通点？”她故意歪着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提问和憋着的、好像明白的坏笑。

    林宇准备推轮椅的动作轻轻一顿，耳尖的红晕却不经意地散开。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复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人类胫骨骨折的负重禁忌症，涉及更复杂的基因表达调控模型，是接近的。比如，你左腿承重时的地面反作用力，需要通过距骨传导至胫骨来承受，任何异常应力都可能激活端粒附近的DNA损伤应答通道。”他忽然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发顶，声音压低了些，“所以苏小姐是否明白食蟹猴和人类之间的关联性？”

    “林医生，你好像在用专业课程来欺负初中生。”苏瑶傲娇地打断他，却在回头时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那不是面对患者的专业审视，而是十二年前那个会蹲在地上、怕她摔倒还帮她系鞋带的少年，跨越时光的关心，却同样带着笑意的保护。

    “给，把这个口罩带上，”林宇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一次性医用口罩，“咱们要经过两层楼，为了大明星的身份保密……和安全”

    轮椅轻轻划过走廊地砖的接缝，发出轻微的转动声。路过护士站时，林宇由于怕苏瑶的手臂放在扶手上被搁到，所以轻轻把苏瑶的手臂挪到她的腿部膝盖上面。正在配药的小护士们纷纷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压低的窃窃私语声顺着空气飘过来。

    “快看，咱们的林冰山医生推轮椅的样子也太帅了吧？”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护士眼睛亮晶晶的，“这是第一次看见林医生亲自给病人推轮椅呢，平常都对我们冷冰冰的。”

    “哎呀，轮椅上那个人是不是大明星苏瑶？”另一个小护士说，“看着有点像，虽然戴着口罩。”

    “嘘！别乱说，林宇医生负责主治的病历就是那个明星苏瑶，护士长已经交代过了，在医院不允许传播。不过你们看刚才林宇医生扶苏小姐的手，连轮椅的扶手都怕搁着她。”另一个戴眼镜的小护士捂着嘴笑。

    “别乱猜啦！林医生可是出了名的学术冰山，不过……”

    苏瑶听得脸颊发烫，下意识挺直了背，两只手听话地放在双腿膝盖上面不再动。就在这时，林宇忽然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别紧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笑意，“她们只是在讨论明星与医生之间该如何有临危不乱的诊治动作，顺便……”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她肩上的碎发，“分析冰山在草莓糖催化下的融化动力学曲线。”

    苏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张感瞬间消散。她能感觉到他直起身时，手臂肌肉在白大褂下的轻微起伏。轮椅在下坡时微微加速，她下意识再次抓住扶手，却感觉不到丝毫颠簸。他的手掌稳稳地控制着轮椅把手，手臂肌肉像液压装置一样精准地缓冲着下坡的冲力，连轮椅滚轮碾过地面接缝时的震动都被他巧妙地化解了。

    “林医生，你这手法……确定没给轮椅装动力系统？”苏瑶忍不住撒娇调侃。

    “动力系统哪有生物反馈神经链灵敏，”林宇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我的臂神经丛就是最精准的力矩传感器。”

    说话间隙，已到了地下一层。基因实验室的电子门在林宇刷卡后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就在轮椅前轮即将进入门口时，地面一道不易察觉的小坎让轮椅轻微颠簸了一下，苏瑶“啊”的一声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小心！”

    几乎是瞬间，林宇的手已稳稳扶住她的肩膀。两人距离骤然拉近，苏瑶能清晰地看见他镜片后那双关心的眼睛，瞳孔里映出自己慌乱的模样，还有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切。他的手指隔着病号服传来温热的触感，指腹的茧子轻轻蹭着她的皮肤。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直到电子锁再次“滴”地一声确认解锁，林宇才像触电般收回手，清了清嗓子，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欢迎苏小姐来到我的实验室。”

    实验室特有的冷光瞬间笼罩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培养基的味道和消毒水的冷冽。苏瑶还没完全从刚才的近距离接触中回过神，就被展柜里的东西吸引了目光——那是一个透明的标本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四张草莓糖纸，还有一个空格地方像是不久前被撤走了一张糖纸，如果估计得没错，应该就是自己手里的那一张。每一张都被塑封起来，就像对待珍贵的生物切片。

    “十二年前你塞给我的糖，”林宇推着她靠近展柜，手指轻点玻璃，声音温柔得像羽毛，“你说吃了草莓糖，学医就不会辛苦不会痛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糖纸上那个模糊的“瑶”字上，“后来每次不管在学医的道路上，还是在实验室熬夜到凌晨，只要能看着这些糖纸，就不会觉得累和苦。”

    苏瑶望着那些被精心收藏的糖纸，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原来他也一直都记得，那些她以为早就被时光掩埋的琐碎，他却像保存珍贵的实验数据一样，细心地收在生命的里程里。

    这时，林宇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苏瑶无意间瞥见他输入的密码，那串数字如此熟悉——是她的生日。电脑开机的蓝光映亮他的正脸，投影仪启动，巨大的基因图谱在白墙上缓缓旋转，双螺旋结构的蓝光勾勒出他专注的轮廓。她坐在轮椅上，抬头望着那片象征着生命密码的蓝色光晕，忽然觉得，这个总是穿着白大褂、说着专业术语、把情绪藏得很深的男人，早已把她的过去，连同那五块草莓糖的甜味，一起编码进了他生命的基因链里，藏在最温暖的内心区域，随时等待被激活。

    “今天只需要无创式复测你的端粒损耗数据，不用抽血，放松。”林宇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一剂无形的镇静剂。他拿出一个精巧的银色测试仪，一端连接着泛着幽蓝光芒的大型终端，另一端则是个小巧的耳夹。他动作轻柔地将它挂在苏瑶耳廓上，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她微凉的耳垂，带来一丝暖意。“五分钟后，数据就会开始生成。就当……听听你的染色体在唱歌。”

    苏瑶被他这个奇特的比喻逗得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瞬，抬眼看他：“它们唱什么？民谣还是情歌？”

    林宇调试着仪器，侧脸在冷光下线条分明，带着专注的魅力：“这取决于‘安全帽’的状态。别担心，我这个‘调音师’技术还不错。”他敲下控制台最后一个键，巨大的基因图谱瞬间定格，一个复杂的区段被刺目的红色高亮标记。

    激光笔的红点精准地落在那个变异位点上，如同手术刀般精确。“看这里，”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FBN1基因外显子26的杂合突变。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嗯，一座宏伟建筑图纸上，某个关键承重梁的设计被错误地修改了。虽然只是一处，但它会让整个结缔组织的‘施工’出现问题。”

    苏瑶滑动轮椅凑近控制台，发梢不经意蹭过林宇挽起袖口的手臂，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所以，这就是我‘安全帽’磨损加速的根源？”她盯着那刺眼的红色标记，病历上那个超出阈值47%的数字又在脑海里闪现，“小林哥哥，这顶‘帽子’……还能补好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

    林宇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像是有重量。他忽然转身，“啪”地一声关掉了投影，实验室骤然陷入一种微妙的半明半暗，只剩下培养箱的指示灯如呼吸般闪烁着微弱的绿光。他从冷藏柜取出一支淡粉色的试剂，瓶身在冷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凝结的水珠沿着玻璃壁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