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不再停留，伸手去握门把手。
“林医生——”苏瑶清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拍戏时磨炼出的、恰到好处的娇憨和不容拒绝的狡黠，手里举起刚才被林宇碰的有点摇晃的草莓耐受剂，“这个补充营养糖分嘛，没问题！”她晃了晃还剩一半的草莓营养液瓶子，“不过，为了防止我忘记，……”她笑得像只成功偷到腥的小狐狸，“麻烦您把刚才说的‘糖分包装纸’留下。这样，我才能时时刻刻‘记得’要按时补充呀，您说是不是？”
林宇握着门把的手僵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的要求在“患者遵医嘱”的框架下，竟然逻辑自洽，无懈可击！他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带着浓浓无奈意味的鼻音：“……嗯，好”转身把兜里的那个糖纸放在了床头柜。随即快步返回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了出去，白大褂的下摆在他身后划出一道略显仓促的弧线。
苏瑶脸上那副“奸计得逞”的坏笑，被一直旁观的张颖抓了个正着。
等到林宇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张颖才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凑到苏瑶床边，压低声音：“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刚才那记者的问题，刀刀见血啊！亏你能接住！不过……”她促狭地挤挤眼，脸上写满了八卦，“你跟林医生刚才那番你来我往……啧，我怎么觉着比咱们剧组拍的那些偶像剧台词还带感？那眼神，那气氛，那暗流涌动的……空气中都是噼里啪啦的小火花啊！你老实交代，你们俩以前是不是……”她故意拉长了语调。
苏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依旧落在空荡荡的门口。她的眼前，清晰地回放着林宇像一座山一样挡在她身前，隔绝所有镜头和锋芒的宽阔背影；耳畔，清晰地回响着他那句平静却蕴含千钧之力、不容任何人质疑她权益的冰冷宣告。一种巨大的、近乎爆棚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淹没。原来，被一个人如此坚定地保护着，是这种感觉。
场景：走廊
走廊冰冷的灯光下，林宇背靠着坚硬的消防栓箱，微微仰头，闭了闭眼，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不听话地狂跳的心脏。刚才病房里的一切——她狡黠的眼神、甜软的声音、指尖的温度、还有那萦绕不散的玫瑰淡香——都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
“啧，林大冰山，藏得够深的啊。”
一个带着戏谑的熟悉嗓音突兀地在安静的走廊转角响起。刚才的住院医师周砚晃着他那个万年不变的黑色保温咖啡杯，慢悠悠地踱了出来，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林宇那对依旧残留着可疑红晕的耳尖上，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刚才在里面，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咱们那位影后级的‘特殊病患’，那双眼睛啊，跟装了X光扫描仪似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你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少说也扫描了八百遍！每一遍都带着深度分析和……嗯，相当不简单的解读意图。”周砚呷了一口咖啡，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林宇睁开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劈手就夺过他手中的咖啡杯，也不管烫不烫，仰头就猛灌了一大口。滚烫苦涩的液体灼烧着食道一路向下，却奇异地没能压下心口那股翻腾不息、带着草莓甜香的燥热。十二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记忆的闸门被强行冲开：扎着羊角辫的小苏瑶，踮着脚尖，费力地把五颗同样包装的草莓糖塞进他的书包里，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那糖纸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他年少时的指尖。
如今，角色彻底颠倒。他成了手握决定权、掌控着她健康密码的医生，却只能将心中翻涌的所有关切、怜惜、甚至深埋的悸动，都死死地锁进那些冰冷晦涩的基因数据里，藏进那些生硬刻板的医嘱条文后。连一颗糖的关心，都只能以“医嘱”的名义送出。
“对了，”周砚突然凑得更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打断了林宇的思绪，“你实验室里那台宝贝疙瘩——HITACHI那台超速离心机，型号CF16RX的那个——最近是不是有点闹脾气？我昨天路过，怎么听着它转起来的时候，总带着点不正常的‘嗡…嗡…’声？间歇性的，像……嗯，像什么东西干扰了它的磁场？”他意味深长地挑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探照灯，牢牢锁住林宇的脸，“该不会……是某些人强大的‘生物磁场’，或者某些‘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强烈脑电波，把咱们精密的科学仪器都给干扰出情绪了吧？”
“哐当！”
林宇的手猛地一抖，保温杯脱手砸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滚烫的咖啡液体四溅开来，在他洁白无瑕的白大褂下摆，迅速洇开一片难看的、深褐色的污渍。
林宇低头，怔怔地看着那片迅速扩散的褐色痕迹，眼神有刹那的恍惚。那流动的、不规则的咖啡污渍，扭曲着，变幻着，仿佛又变成了几天前联合会诊室里，那支被他无意识间用力过猛、生生折断在手中的万宝龙钢笔……碎片扎进掌心，留下一点微不足道却清晰存在的刺痛，如同此刻他混乱的心跳。
房间内，苏瑶捏着那一块边缘微微发黄的草莓糖纸，放在掌心仔细地反复看着那个用笔写的“瑶”字。虽然字体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是百分百确认这是自己的笔迹。她的指尖像抚摸某种早已注定的守约，糖纸的纹路里还残留着十二年前草莓香精的甜腻气息——那是她在林宇最后一次搬家时，自己亲手送给小林哥哥的。
他怎么会保留到现在？
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心中荡漾出一层一层的甜意，让她下意识抿起的嘴角藏不住那点狡黠的笑意。阳光透过病房百叶窗，和人交汇在一起，幸福在瞬间被满足。
三天后的上午，VIP病房
砰砰砰……
苏瑶正在房间内看一张旧的拍立得，照片上是N年前的盛夏，扎着马尾的少女和穿着白T恤的少年在互相往对方脸上抹蛋糕。
“请进。”
话音未落，病房门已被推开。林宇一手夹着深蓝色病历夹，另一手推着一辆干净整洁轻便的医用轮椅走了进来。轮椅的铝合金框架和阳光碰到一起发出耀眼的光芒，但轮椅的座位上却配着一个看起来格外柔软的淡红色防滑坐垫——这是林宇今早特意去护士站，以患者皮肤敏感性测试为由借来的。
“林医生，这是……”苏瑶眨了眨眼，目光从轮椅移到他身上，看着他把轮椅轻轻停在床边。
林宇没立刻回答，而是先蹲下身，稳重的手掌熟练地检查着轮椅两侧的刹车装置，指腹在刹车柄的防滑纹上安全地测试着。“去地下一层的实验室复查需要下两层楼，”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却在调整靠背角度时，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坐垫中央，“骨科术后患者，尤其是左胫骨骨折伴端粒异常的案例，”他忽然抬眼，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打着钢板的左腿上，“任何垂直负重都可能影响骨折端的应力分布，增加骨骼二次修复形成的不规则概率。”
苏瑶小声嘟囔：“我自己能拄拐杖……”
话虽如此，心里却在悄悄期待着什么。
“哦，”林宇站起身，把病历夹在臂弯里夹得更紧了些，关心与专业的语言再次被他发挥出来，“苏小姐是想验证二次损伤对成骨细胞活性的影响课题验证？还是……”他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想让我再演示一次人体力学搬运术？”
“林医生，你……”苏瑶的脸颊“腾”地发红起来，火警那天被他打横抱起的触感瞬间回潮——他手臂的力量，白大褂下隐约的体温，蛮横的保护欲，还有当时他急促却稳定的心跳声。
林宇见状，眼底的笑意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快得像错觉：“好了，听医生的，坐上来吧，我推你去。”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阳光撒在他手臂上投下稳重的影印，指腹那层薄薄的手茧清晰可见——那是常年握笔和实验器材留下的痕迹。
苏瑶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将手搭了上去。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感，轻轻一托，便稳稳将她从床上搀扶到轮椅上。整个过程他的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标本，尤其在她伤腿触碰到轮椅踏板时，他为了不让苏瑶吃劲，竟然用双手搀扶的力量将苏瑶的身体架空，完全由他的力量控制着，让她完美地坐在轮椅上。
“林医生，你好像很熟练。”苏瑶坐稳后，回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