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都脚下看好路，这里边装的可是艺术品，且值钱哩。”

    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大汉抬着木板钉死的木头箱子，边上一个小领队一样的人大声嚷着。

    “不就泥巴捏的，能有多值钱么。”又大又沉的木头箱子压的人直不起腰，年纪轻些的人不服气，愤愤的嘀咕。

    “人家艺术家都管这叫泥塑，里边有个撬开木条套上玻璃罩子的，定价这个数。”旁边一个人夸张的伸出一只手正反比划两下。

    “十万？”小伙子表情差异，不敢相信这箱货的价值。

    “那是一百万！要不说是艺术家呢，人家厉害着，把菩萨娘娘给捏活啦。”年纪大点的嗤笑一声，说完努努嘴，眼珠子一瞥往里使了个眼色。

    连枝站在展厅的最里面，面前是一尊等人高的观音像。

    “连枝。”罗立从展厅入口喊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来。

    连枝回头，她穿一件黑色羊毛大衣，里面是一身新中式黑色长裙，胸前两颗红色盘扣，扣子是用红玛瑙做的，身上只有这两处亮眼的红。

    一头乌黑的长发，露着的皮肤细腻得像块羊脂玉，在黑漆漆的展馆里，头上一束光直直的照着，白得有些瘆人。

    罗立跑的有点喘，伸出手激动地指着她身侧的那尊观音：“卖..卖出去了。”

    连枝也有些惊讶，展会还没开始，只印了一些册子内部发了一圈，谁一出手就买了个最贵的。

    “买方问今晚能不能请你赏光，一块吃个饭。”

    罗立三十二岁，早年是学雕塑的，学艺不精，后边跟着团队专给人办展，再后来他发现了连枝，连枝专捏一些神像，作品透着一丝剑走偏锋的邪劲，虽然早年技术有些稚嫩，但是天赋这种东西，哪怕叫个外行来，也一眼就能看出个好赖来。

    连枝身上是有些匠人风骨的。

    果然连枝先是一眯眼，然后冷冰冰开口：“正经买卖，非搞陪吃陪喝那套，你是老鸨吗？”

    罗立撇着嘴，两边哪个都不敢得罪，只好换个角度开口：“到没那个意思，人家把定价五十万以上的全包了，要不是真欣赏你的作品，哪能上来就这么大手笔。”

    看来是真碰上有品位的了。

    连枝心想，见见也不是不行。

    两个人正要往展厅外走，电话铃声响起。

    罗立脚步不停，边走边着急忙慌的掏手机，生怕怠慢了金主。

    就这间隙还不忘在连枝耳边给她洗脑：“要不怎么都说人家家世显赫呢，这是来进货来了，花点钱跟买橡皮泥似的。”

    说话间掏出手机，看清来电人后罗立停住脚步，还对着手机屏幕郑重的理了理领子。

    连枝瞥他一眼，心想阉人做派。

    罗立接起电话声音更是谄媚，连枝实在受不了他这幅嘴脸，转身看起已经陈列好的泥塑。

    尚未布置完的展厅安静又空荡，两个人拉开距离还是能听见罗立打电话时低三下四的声音。

    电话没打多久，罗立快走着过来告诉连枝今晚的饭局取消了，语气里真是满满的可惜。

    连枝实在看不惯他这模样，不客气的开口：“要见我的是玉皇大帝啊？”

    罗立忙的像个陀螺，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没停过，连枝干脆让他先走，自己在展厅盯着最后几个木箱抬进门，待工人撬开钉子确认无损后也跟着走了。

    -

    秦疏狂打完电话，由穿着旗袍的招待领着进门，原本双手插兜走的目不斜视，拐过弯看见在窗边抽烟的钟润生。

    “怎么躲到这来了？”

    看清来人，钟润生吐出一口烟：“张守乾带来个干闺女，臊的慌。”说话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秦疏狂笑，“他带着干闺女，你害上臊了。”

    钟润生一副你懂得的表情，两个人打了通眉眼官司往包间走。

    专门在包间服务的女侍应立马上前开门，旗袍比刚才的招待还要更短几寸。

    包间大的能做婚宴厅，装的也是富丽堂皇。

    俩人一进门，坐在上首的张守乾就起身迎接，有身份的人站着，其他人更不能坐着。

    一阵虚情假意的客套，众人纷纷落座。

    男人穷困潦倒时，最恨的就是被人说是穷苦人，可要一朝得势，反而又侃侃而谈起当年苦出身。

    三杯酒下肚，张守乾果然开始忆当年。

    话音刚落，酒桌上众人纷纷附和，接龙一样轮流奉承张局长是真龙，注定享荣华富贵。

    张守乾哈哈大笑，说一句：“莫欺少年穷啊。”

    一顿饭吃的秦疏狂一股无名火，上车后把车门摔得震天响。

    “看一群傻逼舔一个破落户，你管这叫人命关天的大事？”

    叶嘉伟新提的卡宴，听得心疼又不敢冲人发火，只能开口大骂：“李季个狗日的，连老子也敢耍。”

    江北市文艺公园项目一批，李季知道他有心想拿下整个公园绿化，邀请他参加饭局，保证今天有重要的内部消息。

    叶嘉伟心切，以为名额今晚就要内定，叫来哥哥们给他撑场子，钟润生和司言就算了，秦疏狂的家室可以说是放到西京市都政商通天，最是不爱跟不入流的伪君子打交道。

    最恨的还是李季拿他当枪使，今晚本是李季做东想攀上张守乾，一个搞置业的半吊子，早几年连投标的资格都没有，没想到秦疏狂几人一来，张守乾看李季的眼神都变了，惊叹他哪来的这些好人脉。

    “你越活越回去了，人家扔个烟雾弹，你就给人搭了这么大一台子。”

    钟润生开口。

    看叶嘉伟面如死灰的，司言也没放过他，叹了口气拍拍叶嘉伟的肩膀说：“唉，让哥哥说你什么好啊。”

    -

    已经进了春三月，傍晚的温度还是有些冷峭，连枝裹紧大衣走了两步，干脆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报了地址，出租车接着汇入了车流，窗外的景象从车水马龙的双向八车道慢慢变成街道纵横的老城区，连枝透过车窗看到标志性街口，喊司机停了车。

    老城区的街道拥挤却不脏乱，连枝下车的地方是一条老街，街旁两排欧式风格的建筑，大部分一层沿街的门头已经被改成了商户。

    沿着街口往里走，还有几幢没有临街的小楼，连枝走向其中一幢，按指纹打开了门。

    一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前厅，木质的旋转楼梯在前厅的偏右侧，楼梯后方是对开的两扇法式拱门。

    连枝推开拱门，自动感应灯亮起，仅次于前厅大小的开间，一张巨大的拐角实木工作台摆在中间，一边整齐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另一边则中间放一个圆形转盘，是泥塑成型后收拾细节用的。

    工作台对面是大大小小的泥塑，有些是成品，有些没雕完用透明膜布罩住，保持湿润方便下次创作。

    清一色的菩萨佛祖，摆放的高低不同错落有致，明明一个个还保持着泥土的颜色，却叫人觉得眼睛都是直直的盯着工作台的位置。

    工作台中间是一个已经上完色的白须老翁，长头大耳短身躯，持杖、额部隆起，左手捧一颗大而饱满的粉色寿桃，右手持一柄细长的灵芝作拐棍，脚底趴伏着一只小鹿，身后是一只巨大的仙鹤展翅。

    连枝惬意的仰躺在工作台前的真皮座椅上欣赏自己的作品。

    桌面手机震动两声，连枝看一眼屏幕，接起电话乖巧的喊了声：“大师姐。”

    电话那头叶菀青的声音有些沙哑：“小枝，师傅八十大寿，你不准备上山了。”

    “怎么会呢，我可就等着亮翻全场呢。”连枝看着眼前这尊栩栩如生的寿星象，感叹这是谁的手艺如此精妙，说是女娲娘娘转世也不为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