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省北高南低，奔流不息的澜江自正西向东南把整个省斜着分成了两半，城市东北边高山连成一线，西南处澜江入海，归云山便是北边众山中的一座。
连枝到归云山庄的时候，叶菀青和师傅刚好不在。
刚好碰上急着回来拿文件的叶菀青助理，才知道今天有业内举办的泥塑交流大会，叶菀青带着师傅参会去了，还说吃了午饭才回来。
叶菀青比连枝早几年上山拜师，捏泥巴的资质平平，经商的天赋倒是甩其他人一大截，随着各行各业商业化越来越严重，叶菀青干脆出国读了个商科硕士回来开了公司，办了传承馆，还把山上出品的泥塑注册了商标。
师傅收山后，现在山上大约都是近几年上山做学徒的年轻村民了。
连枝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小包袱，出了院门轻车熟路的往山上走。
上山的路是人工铺好的石子路，隐隐听见水声，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立着两只镇墓兽。
拾阶而上，立着两个距离相隔不远的墓碑。
一个重病身亡。
一个坠楼惨死。
连枝走到略高处的墓前，从包袱里掏出三根香点燃插进香炉，接着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小瓶茅台，两小包怪味花生，从口袋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背着风点着。
山上风大，为了把东西按大小顺序整齐的摆好，连枝费了好一阵功夫。
“师兄，我来啦，你有空了托梦告诉我，人死以后还会有强迫症吗？要是没有，我以后就不用给你费劲在这里玩排序游戏了，你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
连枝絮叨一阵，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又挎上小包走到靠下的墓前。
拿起面前灰扑扑的香炉，连枝用袖子使劲打圈蹭了蹭，一个史努比脑袋又清晰起来。
把香插进史努比香炉的头里，连枝紧挨着墓碑一屁股坐在地上。
“夏海棠，你想我了吧。”
“黎高美我替你去了，学校很漂亮，要是有来世，你自己亲眼去看看吧。”
“我现在的手艺好的不像话，下次我再来时，给你重新捏个史努比哦。”
连枝用头蹭蹭墓碑，好像又回到那年的归云山，连枝和夏海棠头挨着头躺在山间草地，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夏海棠眯着眼睛说：“夏海棠和连枝，听起来就像山里长在一起的小花小草。”
“连枝和夏海棠。”连枝随意抬起手挡太阳，手指分开阳光从指缝洒到两人脸上。
“不行，我比你大，我要在前面。”
彼时年少。
“我现在比你大五岁了，夏海棠小妹妹。”
“你乖乖的 ，等我再来看你啊。”
连枝来时还不到中午，此时日头已有些偏西了。
起身离开墓园时有风吹过，吹走正上空一朵巨大的云，一束阳光照在史努比一侧的黑色耳朵上。
连枝下山走得慢悠悠，等回到归云山庄时，叶菀青已经跟师傅回到山庄别院了。
走进堂屋，就看见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蒲玉书。
“师傅！”连枝这声叫的格外响，屋里屋外的人都看过来。
连枝跑过去抱住蒲玉书。
蒲玉书见到连枝也是高兴，忙放下茶杯接着扑过来的连枝。
叶菀青听见连枝的声儿不知道从哪出来，看见两条前腿险些离地的太师椅，情急之下也来一声：“连枝！”
连枝听见大师姐的声音，心里一颤噌的一下站起身，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瞪着一双凤眼冲着叶菀青嚷嚷：“你吓我一跳！”
蒲玉书慈爱的笑，不等叶菀青开口就安抚住两人。
叶菀青轻哼一声：“就偏心您的亲传弟子。”
说起亲传弟子，三个人一时都沉默。
蒲玉书最开始其实只有一个徒弟，是她唯一的儿子蒲青松。
蒲青松可以说完美的继承了蒲玉书的衣钵，潜心打磨二十载，一朝成名，往后十年风头一时无两。
可惜好景不长，三十岁时蒲青松在工作台前呕血，已是胃癌中期。
缠绵病榻时，蒲青松苦苦哀求蒲玉书重新收徒。
自汉代起，浦氏先祖便以泥塑谋生，唐宋时期更是出过几代名匠。
自此浦氏一族，不论男女亲疏，从未断代失传。
蒲青松诊断出胃癌的同年，夏海棠等人上山拜师。
三男两女同吃同睡一年，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夏海棠。
连枝是被蒲玉书领回归云山的，不是拜师，是托孤。
连枝的外婆虞明珠跟蒲玉书是手帕交，改革开放时连枝一家三口跟着外公外婆远渡重洋谋生。
好不容易挣下一份家业，先是外公病逝，没多久又父母双亡，虞明珠拼着一口气安置好血亲，接着变卖家产，带着连枝漂洋过海又回到了儿时的故乡。
蒲玉书坐在病床前，一直坐到虞明珠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无力的垂落。
病床另一侧是眼里蓄满泪水依旧咬着唇不敢哭出声的连枝。
弥留之际，虞明珠说“你把连枝带回山上，你要是愿意教她，她不会让你失望的。”
于是连枝就跟着蒲玉书上了归云山，那年连枝十二岁。
说起旧事，字字泣血。
叶菀青怕引得蒲玉书伤怀，干脆催促蒲玉书回房午休。
连枝立马有眼色的上前搀扶着蒲玉书起身。
“山顶上那个小破庙，怎么看着变样了？”
连枝面前放一个大号的斗笠碗，碗里是出锅后过了凉水的手擀面，炒的油乎乎的肉酱满满的铺了一层，上面还围着碗边摆了一圈黄瓜丝儿。
连枝不爱把黄瓜拌在面里一起吃，此时正一边往外挑黄瓜一边跟叶菀青聊天。
“推翻重建了。”叶菀青轻飘飘一句，连枝惊得囫囵咽下嘴里的面条问：“早几年不还说是古建筑要围栏修复吗？”
叶菀青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是不是古建筑，还不都是有些人一句话的事儿。”何况那小庙还真算不上是古建筑，“早被夷为平地，改建疗养院了。”
近两年光看上山途经的车，叶菀青就知道那山顶的疗养院不简单。
连枝听说建成疗养院，还是不简单的疗养院，突然想起小时候就听过的传闻，放下筷子好奇地问叶菀青。
“早听说归云山有玉带缠腰活水养气，是真的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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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归云山有玉带缠腰活水养气，是真的假的啊？”
山顶疗养院的停车场内，坐在后排的叶嘉伟伸着头问秦疏狂。
秦疏狂从昨天临时被叫来疗养院心情就不佳，现听叶嘉伟问出这种弱智问题，直接嗤笑一声。
“真的，疗养院吗，这套词多应景。”
叶嘉伟懵了，咂摸秦疏狂话里的意思。
“早年要是拍板开发山顶陵园，你疏狂哥今天让你听见的就是山上有龙脉了。”
秦疏狂心情不佳，司言主动给叶嘉伟解答。
秦疏狂从车窗往外看，归云山确实好山好水，但具体哪里好怎么好，端看要用这片山水干什么。
“哥，张守乾到底来干嘛啊？”昨天叶嘉伟白给人搭了台子唱大戏，事没办成，还招来个烫手山药，问出这话的时候，叶嘉伟都敢不正眼看秦疏狂。
“张守乾一个副局长当了快二十年，利欲熏心的狗东西，他早就忘了本儿了，你一心求佛，结果拜错了庙，江北市要让他只手遮天了，我们都别吃饭了。”秦疏狂恨铁不成钢，掏出根烟刚放到嘴边，叶嘉伟就伸过火机单手护着火给他点烟。
山顶疗养院还是借着之前小庙的名头，设了山门、大殿、禅房、佛堂，甚至还有讲经处，内里却是大有乾坤，即是佛门清净地，又是权贵后花园。
昨天刚吃过饭，今天张守乾便声称要来小住，秦疏狂果然亲自来一趟，没想到进的不是他那间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