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西市绸缎庄的老板娘便急匆匆地抱着一只难产的母猫闯进元苓馆。那猫腹部鼓胀如球,呼吸急促,显然挣扎已久。老板娘满面焦灼,迭声道:“苏娘子,快救救它!这可是我铺子的‘招财猫’,平日最是温顺,今日不知怎的竟……”
苏元苓小心接过母猫,指尖轻柔抚过它紧绷的腹部,感受着那微弱却急切的胎动。刹那间,协和实验室那只总爱偷吃小白鼠的橘猫身影浮上心头——那小家伙虽顽劣,却极通灵性,每每她埋首实验,它便静静趴在窗台,似在无声陪伴。心念电转间,苏元苓迅速取出一小瓶薄荷油,小心涂抹于母猫产道口。
药液触及肌肤的刹那,母猫身躯猛地一颤!紧接着,一只湿漉漉的小脑袋便探出了半个。围观的药童伙计们瞬间屏息,目光紧紧锁住这生死攸关的一幕。随着母猫一声压抑的低吼,第一只幼崽终于滑落,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直至最后一只安然落地,母猫才精疲力竭地瘫软下来,温柔地舔舐起它的孩子。
馆内顿时爆发出欢呼,老板娘更是喜极而泣,连连作揖道谢。
待苏元苓医治完最后一位前来就诊的病人,已是午后时分。她轻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盘算着今日的行程。
待送走最后一位病患,日头已偏西。苏元苓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望了望天色,心中已有计较。
略作休整,她换上一身素净透气的细麻衣裙,携了药囊,独自向西市行去。
长安西市,午开暮合,商旅辐辏,胡汉杂陈。街道两旁摊位鳞次栉比,丝绸瓷器、香料药材琳琅满目,叫卖声、议价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苏元苓穿行于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药材摊位,搜寻着雪灵芝与火灵芝的踪迹。
她径直走向一位相熟的胡商摊前。那胡商常年贩售西域奇药,见闻广博。苏元苓拱手一礼:“掌柜,近日可有雪灵芝的消息?”
胡商连连摇头,叹道:“苏娘子,雪灵芝岂是易得之物?其生于四、五千丈(注:唐代一丈约3米,此处指海拔高度)的极寒高山之巅,十年方得一株可采之草啊!”
苏元苓心下一沉,复问道:“那西域特产的火山火灵芝呢?掌柜可有存货?”
“火灵芝亦是稀世奇珍,”胡商苦笑,“生于西域火山熔岩之畔。近年地火躁动,采药人谁敢近前?早已绝迹多时了。” 苏元苓谢过,转身继续在喧嚣市集中寻觅。
此后两日,只要午后得暇,苏元苓必至西市。她身影流连于各色摊铺之间,时而驻足细辨异域奇珍,时而与商贩低声探询。
这般执着,终是引来了暗处的一双眼睛。
香料摊旁,一袭玄色锦袍的胡人男子斜倚在胡杨木柱上。眉间青金石额饰在金丝链下泛着冷光,深邃的眼眸如寒潭古井,透着审视与疏离。
他指尖闲适地把玩着一枚于阗羊脂玉扳指,目光却如影随形,牢牢锁着苏元苓的身影。领口的新月连珠暗纹是于阗王室的徽记,腰间短刀鞘上密布的楔形文字如同星图。最醒目的,是右眼眉弓处一道斜斜的银亮浅疤——他是尉迟玄戈,于阗质子,西市香料名铺“金月阁”的明面东家,实则是掌控着长安与西域玉石三成贸易命脉的无形之手。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刺人心底的隐秘。
尉迟玄戈微微眯起了眼。他的一名心腹曾混迹于当日闹市人群,亲眼见证了苏元苓如何救治那濒死的胡商。手下回报时,语气犹带惊悸:那女子竟以一把奇薄利刃,决绝地切开了胡商肿胀欲裂的喉管!其手法之精准、决断之迅疾,迥异于当世医者,倒似上古巫医起死回生的秘术,透着一股令人悚然又着迷的、超越时代的“异世”气息。
他也知晓她的“元苓馆”初时冷落,如今却渐有起色。坊间传言,这苏娘子心善,贫者求医常分文不取,连太医署束手无策的陈年痼疾,在她手中亦不乏转机之例。只是她那治病手段刁钻古怪,用药遣方更是闻所未闻,在长安杏林独树一帜,毁誉参半,却也声名鹊起。
此刻,这位手段奇诡的女医,竟连日执着地寻觅着雪灵芝与火灵芝——这两味寻常医者毕生难睹真容的仙草,她所求为何?是为己用,还是……为了某个身份特殊、身中奇毒之人?这念头勾起了尉迟玄戈浓厚的兴趣,也触动了其本能的警惕。
苏元苓踏遍了西市每一处药摊,问询了四方行商,雪火二芝却杳如黄鹤。焦虑如藤蔓悄然缠紧心房——李昀霄的病情刻不容缓!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忧惧,转身返回元苓馆。
紧闭的房门内,烛火彻夜长明。苏元苓埋首于浩繁卷帙,《千金方》《外台秘要》堆叠案头,连艰涩的波斯医典也被她逐字译出,反复推敲。灯影摇曳下,她面容日渐清减,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更深露重之时,一套解毒方案终告成型。她决意研制改良版“紫雪丹”。
烛影摇红,苏元苓铺开新裁的麻纸,提笔在医案边批注:
紫雪丹改良方:
一、以升麻代原方石膏,取'升阳解毒'之功(《本经》言其解百毒);
二、易犀角为水牛角,按《雷公炮炙论》法浓缩取霜;
三、增麝香三厘,佐以《千金方》'通窍引经'之说。
此中机理:
升麻升清降浊,可引毒外透(现代研究其含升麻素确有解毒之效)
水牛角咸寒之性与犀角相近(今知皆含角蛋白可吸附毒素)
麝香芳香走窜,助药力透达经络(现证实麝香酮能促进血药浓度)
针灸方案:
参照《黄帝内经·灵枢》"刺络泄毒"之法:
主穴:百会(升阳举陷)、内关(宁心安神)、涌泉(引火归元)
配穴:关元(温阳化毒)、足三里(扶正祛邪)
手法:
先补后泻,以《千金要方》"凤凰展翅"手法行针(急提慢按,导邪外泄)
配合艾炷灸关元(《外台秘要》:"灸关元百壮,祛沉寒痼冷")
术理:
针法疏泄经气,使毒邪从表而解
艾火温通,助阳气周流以化阴毒
然而,李昀霄的行踪愈发令苏元苓忧心难安。他并非每日都能前来,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身不由己。有两日杳无音信,正当她忧心如焚,疑其遭遇不测之际,他却在更深露重之时,如魅影般悄然出现在医馆门外。烛光映照下,他面色惨白如纸,眉宇间倦色深重,唯唇角那抹淡笑依旧,却平添几分令人揪心的疏离。
苏元苓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向他腰间——那枚曾滑落的“青冥令”,如今虽被他谨慎地收束在墨玉带旁的内袋中,但那深青色的边角仍会在不经意间显露。非金非木的质地,触手温润,边缘暗金纹路若隐若现,其上阳刻的“青冥”二字古朴遒劲。这令牌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昭示着他身份背后难以言说的桎梏。可解毒之事迫在眉睫,李昀霄性命悬于一线!苏元苓只得强行按下翻涌的疑虑,将全副心神都倾注于解药的制备。
待李昀霄再度现身,苏元苓将他引入内室,神色郑重:“雪灵芝与火灵芝遍寻无果。我另拟了一套解毒之法,虽合医理,却非万全,需公子全力配合。”她将改良版“紫雪丹”的配伍与针灸方案细细道来,语气沉稳中透着谨慎。
李昀霄静听,目光在她手中的药方上流连,若有所思。片刻,他抬眸,唇角微扬:“苏娘子的医术,我自是信服。只不知……这‘风险’几何?”
苏元苓略作沉吟,直言相告:“改良后的紫雪丹,水牛角与麝香相激,药性峻猛,或致头晕目眩、心悸气短。”她指尖轻点穴位图,“再者,针灸需刺百会、内关等要害,稍有不慎,恐伤及经脉。故而,施治之时,你需全程清醒配合,且身体若有丝毫异样,务必即刻告我,不得有半分隐瞒。”
李昀霄轻笑一声,眸中掠过一丝玩味:“听来,倒似一场豪赌。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认真,“既是苏娘子亲自操刀,这性命……赌了又何妨?”
苏元苓心尖微动,随即颔首:“好。那便从明日始。望公子务必每日前来。”她语气平静,眼底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李昀霄凝视着她,唇角笑意加深:“好,我尽力。”
翌日,李昀霄如约而至。内室中,苏元苓已备好一应物事:素绢上,数枚家传银针排列如扇;药罐里,汤药热气氤氲。她示意他坐下,声音轻缓却带着医者的威严:“今日先施针灸,辅以汤药,逐步化解你体内之毒。过程中或有不适,务必如实相告,切莫强撑。”
“明白。”李昀霄正色应道,神情是少有的肃然。
苏元苓指尖拂过他如墨的发丝,定准百会穴,银针以“凤凰展翅”之势缓缓刺入。李昀霄呼吸微窒,却见她手腕轻旋,针尾竟似有灵般微微颤动——正是苏家不传之秘“苍龟探穴”针法。
“此穴可引清阳上升。”她行针间轻声解释,复在内关穴落下第二针,“此处宁心安神,或可缓你夜惊之症。”
当涌泉穴的银针刺入时,李昀霄蓦地闷哼一声。苏元苓迅疾扣住他腕脉:“心口发紧?”
“无……妨,”他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勉力维持声线平稳,“只觉一股热流……自足底窜上……”
苏元苓凝神颔首,继续施为。针灸毕,她递过温热的药碗:“此乃改良‘紫雪丹’,可镇痛并驱毒。趁热饮下。”
李昀霄接过,仰头一饮而尽。药汁苦涩辛辣,他眉心微蹙,却未置一词。苏元苓注视着他,温言提醒:“药性峻烈,或致头晕乏力。若有不适,定要直言。”
其后数日,李昀霄竭力准时赴诊。苏元苓依其脉象变化,不断调整针穴与药量。每一次治疗,他都咬牙配合,纵使痛楚难当,亦无半句怨言。这份坚韧令苏元苓心生敬意,也更坚定了治愈他的决心。
然而,解毒之路荆棘遍布。一日,李昀霄服下汤药不久,骤然面色惨白如金纸,呼吸急促如风箱!他身形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栽倒。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原本扶在案几上的手猛地抬起,竟如铁钳般死死攥住了近旁苏元苓的手腕!力道之大,指节瞬间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紧接着,他全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竟似被抽去筋骨般,顺着攥住苏元苓手腕的力量,沉重地瘫软下去!